三个日夜,不眠不休的奔跑。马儿虚脱在荒野的丘壑间。于是在就近客栈购买新的马驹。那是我见过紫陌最慌乱、无情的时刻。看完告示后他跨上马就飞奔而去,丢下士兵们在寒风中,连只言片语也没留下。
听附近的百姓说,这告示已经贴出半年有余。可我随同紫陌在洛阳巡街的日日,甚至是任何一个角落都看不到一张相似的告示。
赶回国都时,霍家老老少少等候在城门口。紫陌佯装未看见,驾马不管不顾的越过他们。直到后面响起霍老爷苍老的声音
“紫陌,祸不及池鱼!”猛地嘞过缰绳,马儿嘶鸣的叫声分外惨烈。
紫陌转过马身,看着霍家的园丁家仆们带着他们的儿孙寡女一个个跪在冰冷坚硬的砖瓦地上。随后抬眼看向霍老爷。
“为父视白颜为己出,这半载中,任何法子都试过了。”老人鬓白如霜,眼神中尽是沧桑。
“父亲,这分明是欲加之罪。既祸不及池鱼,皇上为何不把锋头冲着…”
“霍紫陌,今日你口出妄言,地上这些人都跟你陪葬。”霍老爷言辞犀利地打断。
“而白颜,也照样无法赦免。”
紫陌静默的看了地上的人许久,转身下马,走到了霍老爷的面前。
“要我怎么做…”
“这是白颜给你的书信。”老人闭着眼睛不忍再看自己儿子。
“知道么,父亲。若白颜双亲皆在,不会任由事态发展到这般田地的。”紫陌看着地上的一双双无助的眼睛冷声道。
“我们都算不上她的亲人!”
这是一个不眠夜,顶着万家灯火却没有一处可以停留。紫陌看完白颜为他写的最后一封信。像是无数塞外守关的夜晚,认真的把信件折好,靠近旁边的蜡烛,火光燃烧了整封信,而紫陌面无表情的看着它烧至灰烬,风一吹,什么也不剩了。
我猜明日该是一个了结了。无论姿态如何,判决终将到来。因为明日就是朝廷判下的行刑日。
虽然预想过万千模样。但看见那一席血衣的女人散乱的发髻,狼狈的绑在木桩做成的十字架时,还是让我不由的一惊。不知是不是我那明显的不安感染到紫陌,使得他抓着剑柄手也开始猛烈颤抖。
皇上就坐在火台不远的凤冠龙椅上,身边层层护卫。都警惕的看着紫陌。
“霍紫陌,你好大的胆子。边关雪灾你不管,丢下千万的百姓过来敢劫法场?”
“罪臣该死。臣自愿担行刑一职,将功抵过。”此言一出,刑场的众人都露出的惊异的表情,好像只有那一身红衣的女子嘴边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爱臣真是忠肝义胆啊。朕允了。”皇帝龙袖一挥,身边的侍卫站立,退到了一边。所有的眼光都聚焦在那火光烁烁的刑台上。等着他们敬仰的将军,大义凌然的结束这场闹剧。
而只有在紫陌手里的我知道,这短短的十米之遥,让他走的费尽心力。
白颜看见我们走近的时候眼光仍旧明媚夺人。她轻轻打趣道。
“霍紫陌,对不起。嫁不到你了。”然后就在紫陌胸间起伏渐强的时候她继续道。
“我们说好的,别让我被烧死。会很疼。你知道,我最怕疼的。”
“你…有什么…愿望”紫陌尽量克制颤抖的声音。
“恩,开间茶舍,静至在临水的街头,不招摇,不繁闹。墙壁古旧,生意清凉,哪怕被人遗忘。”
女人抬头看着苍白的天空,有几只鹧鸪飞过,四周寂静的近乎凄凉。于是她迷离的眼神好似在憧憬着“但哪怕只有一个人,愿意将一盏茶喝到绵长,将一首曲听到沉沦,将一纸书读过沧桑,抑或,将一个人——”话未说完,一声剑刃插入白颜的胸腔,我都来不及看清,紫陌用剑的模样。也来不及反映。已经一半剑身进入那女人的心口。这是我第一次听清血肉分离的声音。
“爱到苍茫。”紫陌闭上眼,喃喃把话接完。松开握住我的手,去拿不远处的火把。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开始不安分起来,试图挣脱白颜的身体,可能此刻和白颜共为一体。她气若悬无的举起手,握住我,断断续续的安慰道。
“对不…起,枭,但你得跟我走…”在吐出最后的一个字,那女人的魂魄散去,进入我的身体。
疼痛顿时袭来,我开始大肆散布剑魄,那些屈辱的亡魂被我扩充开来,笼罩在刑场。虽然人们的肉眼看不见,可是伴随的狂风黑云聚集,胆小的皇上弃了皇座抱头鼠窜的逃走了。留下的只剩下拿着火把的紫陌。他游离的看着风云翻腾,却缓缓的走近我们。
我原以为紫陌是不要我们了,不然他怎会这样对待白颜与我。可是原来不是。他靠近白颜的尸体。温和的对她说:“小颜,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他伸手扶着女人冰冷的面庞,另一只手果断的把火把扔到身下的柴堆旁,熊熊大火立即环住了我们。
紫陌从木架的后面环住白颜,另一只手握住仍旧插在尸体上的我说:“不过,我要陪着你们。这次你俩谁也不准说不。”
一切恩怨斩断在黑烟密布的火光中。
只因这一世遇见你,让我跟随左右,虽不语,伴心知,散了我百年孤寂。
火光渐熄,我化作一缕青烟,离开凡尘人世。踏过茫茫云烟,来到锦绣的天宫。
一席幽兰长袍的男人看着我飘摇的散灵,不禁感慨道:“一把剑做到此处以为极致。何必执着?”
“你是谁?”看似,仿若他熟知我的命格,让我生出疑惑。
“阎王。”男人不屑着继续道。
“你本无生命,不在生死簿内。可执念如此深,我若强行打散了你的灵,或许在千百年后仍旧诞生一柄这样的剑器。”男人说这话时不由的蹙眉,莫非执掌冥界的最高统帅,今日也为我犯了愁?
“能给我一世么?”在他眉头不展时,我自告奋勇的提议。
他看了我很久,终究摇摇头。我以为他是否决了我的提议,却出乎意料的听见:“可以还你同一世,却不能给你第二世。因你无**回。”
虽然他搔首弄姿的样子滑稽可笑,但听得我却心驰神往。
“这同一世,你化为普通人形,却有两世的记忆。”男人走下冥台,翻到生死簿的最后一页,手点了下薄中间的位置,揣摩了许久,开口道:“若这次机会你仍旧无力回天,放下执念。终止这场循环。”
其实我听不明白,但是仍旧一口答应。
“好,若你背离誓言,将永世不得超生。”
一道白光乍现。我回到熟悉的地方,又带着点点疏离。国都的街道,铮铮向荣,有摊位的小贩叫卖着。可能见我看着包子饥肠辘辘的眼神,一个大肚便便的男人推了下我,险些让我摔倒,我怒视他。
“小丫头,你是外乡人吧。想不想做我家书童?”
我愣了片刻,摸索了一遍身体,才发觉我变成了个**岁的女娃。许是见我犹豫,他凑上去继续:“我跟你说,若不是着急。我才不找你这么不灵光的丫头。来到我们霍府,还愁吃喝?”
我先是一惊,后眯起眼睛。或许这就是阎王口中的机会。于是开口道“好。”
街市繁荣,衣履光鲜。霍老爷被请出来的时候,让我也不禁一叹。来人并非是我记忆中的老人家而是刚过不惑之年,脸上的神采飞扬,他温和的问我:“听说你是孤女?今年多大了?”
“老爷,看着也就九岁而已。”肥头大耳的管家抢过话接着,生怕差事完成不了。
“恩,看着挺让人心疼的,就留下来吧。”霍老爷转身继续道,“你就陪着少爷温书,把这里当成自家不要拘束。”
正是时候,一个少年拿着木剑,走过前门。被父亲看见招进了门。
“紫陌,这是你的书童。以后要好好相处啊。”霍老爷温和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着眼前的少年,恍如隔世。眼泪一泻千里。
男孩可能从没见过女孩哭,一下子慌了,腾出不拿剑的手笨拙的用袖子为我擦拭。
“别哭啊,我会好好待你的,所以别哭了。”看着紫陌认真而稚嫩的眼睛,我不由的破涕而笑“我信你”说出这话时,连我也不觉一愣。
他好似放心了些,一脸真挚的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沉吟片刻,看了下厅堂的人。了然于心,淡言道:“白颜。”
这是一个落英缤纷的季节,春日的柳絮飘零,让我想起前一世的芒花与飞雪。
我再世为人已过五年。如今长成落落大方的闺中小姐,就像我理解的那般,霍府从没把白颜当成下人。所以我名正言顺的成为霍家养女。
这五年,我与紫陌朝夕相处。也终于明白为何白颜才德兼备。就像我,花费数年通读古书只为钻研解迷局之法,却仍旧不得要领。眼看着紫陌已过志学之年。
皇上征召文武百官,下达征名告示。铁骨铮铮的霍老将军把这接力棒顺理成章的传给了习武多年的儿子—紫陌。
那天日暮,我相约紫陌去了那片陪我们度过静谧岁月的水亭。他看见我,眼里难藏喜悦之色。
“出塞大漠,征兵打仗。有何开心?”我说的略显埋怨、
“治国保家,安稳天下,为皇上分忧,视为幸事啊!”紫陌说的头头是道,而我却看见了他眼里从未出现的璀璨。许是我呻吟了片刻,他主动的抱起我,放在水亭的石凳上,蹲下安慰道:“小颜,待我凯旋归来,方可向皇上提亲的。”说这话时,他仍旧脸色绯红,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望着他笑了。
“紫陌,你这辈子。会遇到两个爱你的女人。你可知晓?”
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到,他不禁抬头,不解的对上我的双眸,我当即双手捧起他俊秀的脸庞认真道:“一个女人是我,而另一个还会是我。”
我顺利的看到紫陌红扑扑的脸色涨的发紫,像是秋天收获的茄子。他用力的搂过我。起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这丫头,总是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我认真的,你要记得。”那一日,紫陌承诺给我一生,换来的则是我浓密而柔和的亲吻。凉亭在绿柳丛荫的簇拥下,盈盈水间斑驳了我们依偎的身影。散落在熠熠生辉的波光中。
出征之日,我如约,在城门的楼台为他祈福。看着军队渐行渐远。我的心中悬掉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