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想必就是妖灵星转世……我也是偶然得知，如今的妖王紫陌，既不是妖灵星转世，也非天生妖，他……”话未说完，一支羽箭朝他射去，长老侧身，羽箭插于他的发冠之上。

　　“说够了吗，说够就打。”墨风说。

　　长老气急败坏，拔下羽箭：“来人啊，把长公主带上来。”

　　我暗道不好，墨雨果然做了人质。我看了眼墨风，他本无表情的脸上显出一丝裂痕。

　　“我去救墨雨，你替我拦住他们。”我说。

　　墨风点头，既然是为了救墨雨，他就勉强听一次我的话吧。

　　我长枪一挥，飞身直冲墨雨而去。谁知那长老料准了我会去救墨雨，早已挡在墨雨身前，朝我推出一掌。我以银枪挡于身前，冲破掌风。然后枪尖一挑，冲着长老的天灵盖而去。

　　未央银枪来势汹涌，再加上网盘妖力在瞬间爆发，长老料定接下这一下定是两败俱伤，索性闪开。

　　我只当他是怕了自己，上去一枪划断绳索，就要接下墨雨，谁知墨雨却避开我，向后退去。

　　怎么回事？我不明所以，只得追上去。眼看着就要碰到墨雨，墨雨一闪身，又躲开了我。这下我真火了，这傻丫头在干什么：“你给我停下，那后面的断崖！”墨雨法术那么弱，恐怕连飞行之术也不会，碰到断崖只能死路一条。

　　墨雨堪堪停在断崖边，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白颜姐姐，别过来！他们给我身上下了毒，谁碰到我都会死。”

　　“什么！”墨雨起码是狐族的长公主，他们怎么会如此狠毒？

　　“白颜姐姐，阿雨想自己也活不久了，看到姐姐来救阿雨，阿雨很开心。”

　　我急切道：“你快回来，我师父定有办法！”

　　墨雨弯腰吐出一口血，那血是墨黑色的，散发着异味。

　　“白颜姐姐，虽然哥哥一直瞒着我，但我知道，我魂魄残缺，活不了多久。如今，阿雨终于可以不再拖累哥哥了。”

　　“你……你个笨蛋说什么傻话！”

　　“白颜姐姐，阿雨知道，你受的苦比阿雨多多了，阿雨没什么能送给你的……但阿雨希望，姐姐能心存善念，无论遇到什么，都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她突然抬起头，“阿雨……不能再陪着姐姐了。”

　　说完，她的身体散发出柔和的光，少女柔顺的黑发逐渐褪去，化作雪色的毛皮。妖死后，都会现出本体，我跪在地上，呆呆看着倒在悬崖边的白狐。我伸出手，什么也没抓住。

　　为什么，为什么……我虽然烦墨雨，但那个少女，无疑是我充满了欺骗与利用的人生中，最温暖明亮的一点星光。我的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我狠狠擦掉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墨风赶来，看到此情此景，瞬间明白了一切。他没有责怪我，而是走过去，撕下战袍，包裹起墨雨的尸体。

　　这就是墨雨，无能又弱小，但却比谁都坚强，都美好。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在祝福我。

　　这就是墨风，用尽全力护着妹妹，但却尊重着妹妹的每一个选择。

　　但是我不是墨雨，也不是墨风，我只是白颜，那个刁蛮任性被宠坏了又被拉到命运深渊的少女。我猛地起身：“我去找师父！”

　　“不用了。”墨风制止我，“墨雨是幸福的，这就够了。”

　　从小到大，墨雨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这一次，她终于做出了自己小小的贡献。所以，请不要，破坏了墨雨最后的幸福。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水榭，看到妖王正在等我。

　　“墨雨死了。”

　　“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还不够强。”

　　“胡说，明明是狐族长老害死了墨雨！”

　　“不，是你。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因为你不够强，所以他们才不怕你，若是你够强，便可以阻止这战争。”

　　我目光一转：“是你不够强。”

　　“恩，是我。”他大方地承认，“所以，你可以比我更强。”

　　我任性地说：“若是我强大了，便要止这天下之战。让兄妹不必离散，让母子不必分离。”

　　他摸摸我的头，笑得一脸宠溺：“好。”

　　“你还杀我吗？”

　　他将我揽入怀中，替我理着乱发：“杀。”

　　几日后，便是历练的日子。

　　师父带徒弟去历练，是妖界的传统。我跟在他身后，握紧手中的银枪。妖王修炼的是寒冰之术，与此地相克，我想，反正也是一死，我连爹娘的死活都可以不顾，何况一个师父呢？

　　我已经答应墨雨了，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这几日，冷静下来，我才发现，以前的自己，被恨冲昏了头脑，不顾生死地在战场上拼杀，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在我的世界里，师父一直是我的全部，我恨过，恨他的欺骗与利用。

　　但是墨雨告诉我，我得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勿恨勿怨。

　　我想，或许自己可以与师父一搏。

　　我知道，他的温柔，全是假的，是为了让我乖乖送死。他的纵容，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自己点的命。无论遇到怎样的妖魔，他都不上来帮我，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我舞着未央银枪，鲜血顺着枪尖滴落在地，我的脚下，已尽是尸体。杀了妖魔，我的胳膊断了，腿也折了。

　　他走上前，将我抱在怀里，替我治好胳膊和腿。

　　历练的第十天，我和他一起在山洞休息。我在半夜悄悄起身，看到他正坐在洞口，衣袂不时被风吹起。我提起银枪，屏住呼吸，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对准他。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我的枪尖仍然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我终于，还是做不到。

　　就算他不顾我的死活，就算他骗我，我也还是下不了手。

　　白颜，你真是个蠢货！

　　“小丫头动不了手，我来替你动手！”

　　突然，我脑中响起一个声音，紧接着，我的神智便开始模糊，我的身体仿佛不属于我，枪尖朝着紫陌狠狠刺下去。一条白练拦住枪尖，妖王起身，打落我手中的银枪，随后，一眨眼的功夫，白练已经将我吊起来。

　　我此时已经双目赤红，大笑着，喉咙里发出的却不是我的声音。

　　“从她身体里出来。”他波澜不惊的话语中暗含怒火。

　　“这娃娃是五百年一遇的妖灵星，只要吃了我的魂魄，我便可挣脱封印，一统六界。怎样，妖王紫陌，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她是我徒弟，不容你伤她。”

　　“反正她也要死在你手下，何不便宜了我？”

　　“出来。”

　　“你不敢对我如何，我与这丫头的魂魄合在一起。你若伤我，她也不可活。”

　　两条白练凌空而起，缠上我的腰和脖子，一股寒气顺着白练注入我体内，强行分离魂魄。

　　“你不要命了，在这荒火之地动用极寒之气，即使魂魄分离，你也会死！”

　　“她是妖界的未来。”他说着，又一条白练缠上我的脚。我的意识开始逐渐苏醒，我感觉到自己的灵海里还有另一股力量，在与自己争夺着身体。

　　“白颜，把它赶出来。”

　　我这才意识到是有他人附上了自己的魂魄，我在灵海一看，发现正是那日遇到的似龙非龙是妖物。我也明白了，师父正在帮我。我蓦然觉得有些可笑，明明是要杀我的人，此时却在救我。

　　我要活，一直以来，我都要活。

　　我凝神聚力，努力驱逐那个怪物的灵体。我的肉身上，怪物的面容和少女清丽的面容不断变换。妖王此时发髻散乱，极寒之气的大量流失让他无法抵御荒火之地的火气。但他不能输，他单膝跪地，又一条白练缠上我的身体。

　　我在灵海里，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心疼了一下。

　　终于，就在他的极寒之气要用尽之时，妖物的魂魄与我的魂魄分离。魂魄本就十分脆弱，在这荒火之地，无法长存。

　　妖物赤红的眸子里满是扭曲的怒火：“妖王紫陌，事到如今，你何必惺惺作态？你手上沾的鲜血不计其数，我读了小丫头的记忆，就连她的父母，不也是你下的手。就算你是妖王，也不可能预知未来……哼，明明是你将我逼入如此境地，如今这么做岂不可笑？你不识好歹，如今我要回锁妖塔，你也命不久矣！”

　　妖王听到这话，眼中出现迷离之色，手颤了一下，白练一松。那妖物的魂魄朝着他扑去，他急忙招架，却还是遭到重创。妖物长笑几声，消失了。

　　我把刚才那番话听得明明白白，爹娘的身影早已在我的记忆中远去了，但，我万万没想到，爹娘的命，是他拿走的！

　　我爬到妖王身边，看着往日绝代风华的师父，如今狼狈不堪的样子，高高举起银枪，面无表情。

　　“你为何，一定要逼我成妖？”

　　“因为你可爱啊。”他笑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你如今杀不了我了。”我说。

　　“恩。”

　　“但我可以杀你。”

　　他突然抬手，手中出现一个乌木镯子，慢慢为我戴上。然后拉住我的手腕，将枪头往自己胸口一送。雪亮的枪头插入他的胸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低头吐出一口血。

　　他见我一脸惊慌，就安慰道：“别怕，只有这样，你才能继承为师的力量。”

　　我看着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为什么？我已经决定恨你了，恨到我死为止！”

　　“你不用死了，你是妖界的新王。白颜，你可不能……让为师的努力白费了。”

　　“师父，你可曾……为自己活过？”我问，“不是为妖界。”

　　他的眼神开始迷离，他用仅存的意识思考着我的问题。是啊，他可曾，为自己活过？他看到我，便释然了，这个小丫头，是他精心培养出的徒弟，他为什么选了她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和当初的自己那么像吧，多少年前，他也迷茫过，到底什么才是错，什么才是对，后来，他抛弃过往，选择了如今的这条路。

　　这一走，便是千年，便不能回头。

　　他抬起手，这次，他没有再摸我的头，而是抚上了我的脸：“白颜，从此以后，你要无情无心，无善无恶，如此，方可成王……还有……”他动动手指，示意我俯身下来。

　　我俯下身，听到他在我耳边小声说：“为师……并不是为了妖界，为师没有白活啊，为师等了这么久，不还是……等到一个你么。”

　　他说完，永远闭上了眼。闭上你那双，淡漠疏离，美若琥珀的眼眸。

　　他的话如风碎语，消逝不见。

　　他若不是为了妖界，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他死了。

　　那个如莲般冷漠疏离，高贵淡漠的男子，死了。

　　我终于，还是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