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夙尘在接管天山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后便将天山转与沫安打理,自己则和我一起回了相思林。他负了救他育他的师傅,放弃了剑鸣九州的生平志向,却未曾与我抱怨过哪怕一字,虽然他并不知道,舍翼求泪救了他的,是我。
而我也再不会告诉他,就如他不会知道我将离开他。
竹屋不知道主人经历的沧桑与伤痛,依旧静静地沐浴在春风里,就好像那一年,每一寸角落都记录着少年少女青涩的爱恋。
而我爱的白衣少年,一不小心,已经成了翩翩公子。
相思崖下了几场雨。天放晴的时候,我在窗边看天上的红霞。
忽然有什么披到了肩上。萧夙尘从身后搂住我,下巴亲昵地搁在我的颈窝。“刚下了雨,小心凉。”
我就势向后依去,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却未说什么,只是指着天空说:“好美的晚霞。”他顺着我手势看去,俊秀的面孔被镀上一层瑰丽。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我微微阖上眼,说:“阿尘,你给我唱首歌吧。”
身边人温润的呼吸和清新的体香混合着林间的露气,环绕鼻端,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便会消散。
“伊人沓然,相思成局。
连理木知,心悦君兮。”
往事,开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那些早已记不清样子的人,妖,或事好像一瞬间,重历了这一生。头晕沉沉的,眼皮重的抬不起来。
“连理木知,心悦君兮……”
山涧,似乎有什么锣鼓队走过,喜庆的号角声贯穿了天山,只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看看。
眼角滑下一滴泪。
耳边,萧夙尘时近时远的歌声还在继续。
它们参杂在这相思林里,就像,是我和萧夙尘,在无数祝福的簇拥下,终于走过了那一条长长的、宽宽的红毯。
十里红妆,花瓣扑簌落下。
我感觉自己身体变轻了,轻的只剩一缕游魂。
天地间,不知游荡了多久。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唤我。
“恭贺花神归位。”
“滚下仙台,误入妖道,还能平安渡劫回来,也是厉害……等等,你竟是半分不记得了?”
说话的是我家小白鹭,人形是个俏丽的小姑娘,她笑意盈盈。
“不过——与你一道渡劫的人是墨辰帝君的凡身,你既能平安渡劫,以他的修为自然也能历劫归来,你们能再续尘缘也未可知呀!”
我故意把声调抬高了三分:“贺蝉衣。”
墨辰帝君,神界三位帝君之长,独居于十三重天,十万年前的天帝登基典礼之时,我曾见过他一面,一袭白袍,眉眼清冷,只一眼,便是道不尽的清淡如水,孤寒如冰。
这样高冷的人,我可高攀不起。
我道:“蝉衣,我们回花神庙吧!”
花神庙居于十一重天,万花飘摇,云海无涯,却只住着我和蝉衣两人。
我的真身是一滴泪。
昔年,父神母神创天地,造万物,然,神力终有竭,父神仙逝,母神维护天地秩序,制定六界规矩,母神日夜忧思父神,神力渐渐衰竭,又过数万年,也随父神逝去。临去前,一滴泪自母神眼角滑下,那是数万年相思的解脱,也是对六界前景的祝愿。那滴泪沾染了母神涣散的灵气,竟获得仙身,便是不才在下,花神白颜。
我虽为仙,却因仙龄最老,又沾了母神的光,不受天帝管辖。众仙按官阶居于三重天至九重天不等,我却独居于十一重天,花神庙中,掌管万花。
蝉衣是我的坐骑,乃白鹤一族的小郡主,十万年前,天帝继位时送与我的。天帝与我是总角之交,他从前常常与我在十一重天玩闹,自继位之后,无暇分身,便拐来白鹤族长刚刚出生的小女儿与我作伴。我与蝉衣守着这十一重天的花海无涯,数万年的时光悠悠而逝,寂寥,无为。
这无涯之中大抵还是有不省心的,然后发生了一件大事。
凤凰是上古便留存下来的神族,血脉本就单薄,不知从何时起,子嗣稀少有愈演愈烈之势,而今从上下再算上还未破壳而出的小凤凰,也不过万数有余而已。
凤族是羽族之首,子孙繁衍生息自当是头等重要大事。凤帝为此事简直愁白了头发,再三思量之下,终于狠狠心咬咬牙修改了盘古时期老祖宗便定下的族规,从此凤凰一族可不再拘于种族之分,只要是羽族子民,皆可与凤族通婚。
此消息一出,全羽族都沸腾了。有谁不知咱羽族太子殿下夙曦至今尚未娶亲?通婚令一颁,羽族的未婚适龄女子闻风而动,第一时间向凤君殿下投递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画像以及生辰八字。
此时白鹤一族的小郡主贺蝉衣还端坐在花神庙中,沾了灵气的万花左飘右摇,放逐笑颜,只她一只鸟面沉如水,四平八稳。
这倒是挺让我好奇:“蝉衣,你不是一直暗恋夙曦暗恋得深沉,为何不见你也去凑个热闹?”
她闻言嗤了一声。
“把自己的画像随随便便送出去忒辱没身份,这种事我才不干。”
见自家坐骑觉悟颇高本上神甚欣慰,不想还是高兴得太早。
“仅送一幅画哪能显示得了自己的真心实意,换做我当然是一定要亲自上门表白去!”
我正准备摸摸她脑袋的右手顿时收了回去。干干咳了一声道:“你这样想也很有道理。”
去见夙曦之前,贺蝉衣又临水而立照了照,花神湖面如实映照出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少女的容颜,称得上娇俏,却算不上美艳。夙曦的容貌大概在羽族无人能及,我对此表示忧心忡忡。他们二人画风不甚一致,贺蝉衣她能杀出重围脱颖而出的几率太小太小。
贺蝉衣也觉得希望渺小,但是她不到黄河,其心不死。
于是她终于在栖梧宫见到了夙曦。按贺蝉衣的做事风格,她是想一见到夙曦便要直接表白的,但是我之前跟她说了,这样过于唐突会失了礼数,她便按部就班先将夙曦的爹娘凤帝凤后问候了一遍,一番礼尚往来之后,贺蝉衣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决定将正事提上议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