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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年底,一辆半新的卡车驶向了岩泊渡。
八年的时间里,岩泊渡的道路整饬一新,平整而宽阔。江斌早在走之前就答应过张秀芹,八年内一定回来看他们。眼下已是第七年尾了。
江斌回来了。最先报告江斌回来的是掌管岩泊渡婚丧嫁娶的道士爷爷。道士爷爷是个喜庆人,白胡子老头唯一的徒弟。也就是斗米道人唯一的徒弟。那天道士爷爷从临乡办完事回来,在一个曲折的道口发现了江斌的卡车,卡车翻在一片田里。道士爷爷认出了江斌,忙大声呼喊着回岩泊渡叫人来帮忙推车。
最先奔过来的是江斌的母亲张秀芹,后面是父亲江克益,再后面是罗国宝、姚老夫子和一大群岩泊渡人。
见到自己的爹娘,江斌的心里一阵酸涩。
“儿啊,终于回来了,娘想死你了,想死你了啊……”张秀芹抱住江斌边说边哭泣。多年的委屈一下子都哭出来了。
“爹,娘,我回来看你们了……孩儿也想你们……”边说便把父亲也抱在了一起。
侧翻的卡车在岩泊渡人的帮助下给弄起来了。江斌跳上司机房,载着一车人朝岩泊渡河街上驶去。
“五伢子啊,你知晓不晓得你三姐的下落,这几年来我白天也想,做梦也想,心肝都要碎了。就是没得个音信。”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秀芹问江斌。
江斌一边开车一边拎开随身的背包,从里面掏出厚厚一大匝信,递给张秀芹和自己的父亲江克益。面对着眼前这个精瘦却中堂饱满的父亲,江斌头一次觉得陌生起来。父亲苍老了。
“三姐没有不见。现在在远处,还经常和我通信。这是她写给我的所有信。”
江克益和张秀芹急忙拆开信,眼里滑过一丝惊喜与不安。从头扫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他们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讯息。
最上面的一封信是江秋蓉抵达武汉后在一艘冒着黑烟的小油轮上写的,字迹潦草,看得出写信时很仓促。时间是七月二十五日。
弟,你和父母亲是不是一直在到处寻找我呢?那是寻不到的,告诉父亲母亲和你其他几个姐姐,我已经离开岩泊渡,不想再回来了,那里太压抑,太浮躁,我的心受不了。此刻,你们决然不知晓我身处何地,告诉你们,我现在正在一艘轰隆行驶着的游轮上,马上就要去重庆了,那是我的下一站。我的鲁莽,让父母担心了,不过,你距离他们近,家里还有大姐、二姐和四妹在,告诉她们我很好,让她们不要再为我担心。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现在的心是自由的,但终究是一个人,心里多少带点惧怕,哎,也真不知道这封信你们收到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提前到了。江汉的夏天炎热,热的人受不了,想死掉。长江是挺阔气的一条大河流,眼前我正看着滚滚向后退去的江水,内心很平静。听说日本人要打过来了,眼前的这座城市我不敢做过多的停留,就跟着一批人去重庆,听说那里是安全的后方。可能我去了以后,还会继续向更西的地方去,遥远的地方才是我最终的归宿。在船上,我睡不着觉,怀念以前我们几个人躺在岩泊渡的河面上的小渔船上惬意睡熟的样子,那样子就像刀刻在我的脑海里一样,忘也忘不掉,我这一走,怕是再也难以团聚了。四妹是颇有语言天赋的人,你自可以借了你的力和朋友的援助,把她带离岩泊渡,她不适合一辈子活在压抑和喧嚣的沸腾里。道士爷爷和干妈以前都暗示过,她的性格与地域环境极不相符合。我希望这个请求你能够答应,那么我也就心安了。入夜了,两岸的山峦突兀,像一幢幢阴森的鬼影。船舱里的人都睡着了,不时的有阵阵的鼾声传来,令人厌恶。我以为夜晚是不冷的,没想到还是觉得有点单薄,料想你现在看见我的装束,定然是辨别不出来的。来信就寄重庆北路六号吧,那是我在船上认识的一位朋友的地址。好了,就到这里吧,我也有点疲倦了,该进去了。
秋蓉
于朝天门。九月十五日夜……
重庆的夜是暖热多湿,像被一层层轻轻的纱笼罩着透不过气儿来,我原先以为我是适应如此环境的,真来了,才发现我的体质与这样的环境氛围相抗拒,前几天浑身起了皮肤病,才好。当地人说要多吃辣椒,才可以抗拒湿热的气。我去试了试,效果还真不错,除了前几次有点上火以外,基本上驱除了一些疾病。我得多亏了祖上的独特体质,那体质该也是可以吃辣椒的。透露给你一个秘密,这里的辣椒不是一般的辣。对比了几个地方,发现重庆的一些古迹还保存的比较完整,有些地方就差得远了,有时候想想,如果我有两个脑袋瓜子,一定去研究考古学,那绝对是挺有兴趣的一门学说。和死人头颅打交道。忘了给你说,以后寄信来不要再寄在那个地方了,寄了我也不会收到。因为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具体去哪个地方我还没有确定,倒时候再给你来信吧。望安。
秋蓉
故都。十月二十日……
北国的风沙刮得凛冽,直搅搅的吹着,让人睁不开眼睛。我从西边一路来到北方,路上很不好走,一路上见识到许多乱世的人或者情景。感慨深然。沿途没有像以前一样结识什么特别合得来的朋友,路上鲜明的目睹了景观过渡地带,独听着大自然前进的脚步声。来到故都,秋天的味道已是相当浓郁了,香山附近成片成片的披着霜的叶子了,很有气势的一幅独特风景。居住的那间房子,地处郊区,能够更加强烈的感受到首都原有的味道,长久居住在那里的人说,活在首都的文化人不容易,忘了告诉你,我现在面对的都是自称文化人一类群体,虽有点自诩的味道,但是更多的是夹杂着难以诉说的神圣。我想此刻你们一定是在沉睡吧,故都已是深夜了,这里比湿热的南方要干燥的多。也要寒冷的多,从我来的那几天起,就没有看到什么喜人的绿色调。可不是吗,现如今我倒是颇有点想念南国的春雨了。你姐我天生过不惯安逸的生活,疲惫的奔走在世界的角落里,人虽然累,但是见识增长了,世界观也会不一样,这是年轻人所无法体会的。对了,告诉你,我上次在途经陕北的时候,遇到一位藏族男人,那男人什么歌都会唱哦,还会跳舞呢,人都也还算真诚厚实,他邀请我什么时候去藏地走走,我答应他了,但估计也是许久以后的事情了,我得先照计划将万水千山走遍。就此搁笔。
秋蓉
……
翻着一封封饱含情意的信笺,张秀芹和江克益陷入了沉思,眼泪直往下掉个不停。
夜开始降幕了,江斌送走乡亲们后,又劝说了父母亲一阵便欢喜的帮他们做饭去了,几个姐妹也都各自忙活去了,流露出道不完的愉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