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游吧(10)
其拾贰:远游吧
“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位居高处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伍秀才说,“比如我。其实我的学问糟得很,但问题是,我是卫守成的远房表弟。伍秀才说土豆是长在树上的,所有人都会站出来骂伍秀才是猪,可卫守成的远房表弟说土豆是长在树上的,就会先有一群读书人站出来用无数子曰诗云为他证实。除了王秀才,没人会出来煞风景,因为他们知道,那么做没有意义,只会沦落成‘没学问’。现在你明白了吗?”
老柳没说话。
“你以为当武林盟主是靠武功吗?”伍秀才接着说,“道理是相通的。武功高的人,往往在下层,因为你们这些武痴,把心思全用在了真功夫上,却不知这世界是人的世界,想在人的世界里混得开,要琢磨的是人,而不是功夫。”
老柳明白了许多事,但还有许多事不明白。
“你明明没动过手,却有好几名高手承认一招被你打败。”伍秀才开始说这些老柳仍不明白的事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那时你与我一样,成了某人的人。于是就有无数个武林中人站了出来,说老柳你真是天下武功第一高啊!你、我,在那时是一样的。”
“为什么?可这是为什么?”老柳有点激动了。他仍是不解,他想不通。
“为了钱啊。”伍秀才笑了,“三场比武,从头到尾,都与国家命运、人民安危无关,那只是两个贵族间的赌局而已。”
“我不懂……”老柳摇着头。只是赌局?我拼了性命,原来并不是为国为民,而只是帮一个人赢了两场赌局?
他忍不住想起第一位北国高手的话。美女、黄金,你赢了能得到多少?
可他最后又为什么要我输?
“你一定不明白,为什么卫守成这次要你输吧?”伍秀才的确是琢磨人的人,老柳没有问出口,他就知道老柳想知道什么,“其实很简单。武林盟主的位子只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把你捧成神,让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天下第一高手——高到不能再高的高手。于是,即使你面对的对手是北国第一高手,全天下的人也认为你一定会赢。而这时,卫守成设了个更大的赌局,一赔十的赌局。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所有参加这个赌局的,都押你赢。你现在全明白了吧?”
老柳懂了。
和北国大王爷的赌局,不过是表面文章,卫守成真正的目的,是私开的这个大赌局。他要赢的不是北国的大王爷,而是全天下押宝于他老柳的人。
“卫守成这次输给北国大王爷黄金十万两、美女五百人、骏马三千匹。”伍秀才笑着说,“可和他从天下人口袋里得到的金子相比,这些简直不值一提。”
“他要灭我的口吗?”老柳问,“可你没和我讲这些之前,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以为,花孝轩为什么甘心丢人输给你?”伍秀才还是笑,“那些人都是懂得琢磨人的人,所以他们不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听了卫守成一番话,就冲动地、不要好处地出来和什么人生死相斗。你以为,你是被卫守勋和沈傲推举给卫守成的?错了,你是被老朱推举给卫守成的,至于后来两大门派到平安县来,也是受卫守成的安排,来验你的成色。老朱也是懂琢磨人的人啊!这么一手,他就成了平安县武林盟主了。而花孝轩,他知道这样一来不必自己出面冒险帮卫守成赚钱,却又能卖给卫守成一个面子,而且武林盟主这个位子,卫守成将来是一定会还的。你看,现在我表哥不就这么做了吗?我说了这么多,你能明白我想让你干什么吗?”
“放弃武林盟主的位子吗?”老柳笑了,笑容很苦。他想起老朱与自己之间的故事,想起两人一起喝酒聊天,一起开别人玩笑,想起老朱曾在天凉时关心地提醒自己多加件衣裳……“我早就不想要了。不,应该说,我一开始就不想要。”
“很好。”伍秀才点了点头,“你放心,你为我表哥付出了这么多,他多少也要感谢你。你只要放弃武林盟主的位子,信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如果你执迷不悟,什么样的信都有可能出现。”
老柳看着自己的右臂和左腿怔怔出神。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什么?
“别觉得不公平。”伍秀才叹了口气,拍拍老柳的肩膀,“你只是个小百姓,能当一回武林盟主,能因此闻名天下,被后世记住,已经很风光了。说穿了,在我表哥面前,你不比一只蚂蚁更值钱,他没有通过杀你来取回盟主之位,已经算是开恩了。别想没用的事,致天下武人的让位信函我已经替你写好了,你只要点个头,答应以后不声张,就可以带着一千两黄金回家。”
老柳木然地站了起来,缓缓点了点头。伍秀才笑了:“聪明人!”
聪明吗?我不聪明。老柳木然地想着,一步步走出了那个小牢房。
“还得加一句。”伍秀才追上来,“别留在这里了,对你、对大家,都不好。你知道,平安县的武林盟,你已经不能呆了。走吧,走远点,到一个别人不认识你的地方去,用这些黄金把自己变成一个土财主,不也挺好?”
老柳只是木然地向外走。夜色已浓重,寒风一阵一阵地在地面与空中奔跑而过,昔日里身手敏捷的老柳一瘸一拐地走着。有节奏的“咚、啪、咚、啪”声伴随着他的步子响起,“咚”是木头假腿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啪”是穿着布鞋的脚底撞在地面上的声音。
身后,是一辆由十名士兵护卫着的小木头车子。车上有一箱金子,一箱能让老柳安度余生的金子。老柳无数次想过,愤怒地一挥手,大骂一声,让这些士兵拉着金子滚,但他一想到自己的手和腿,一想到柳夫人,豪情就平息了。
他蹒跚而行,任车轮的“吱呀”声与脚步的“咚啪”声奏成一种诡异的音乐。
最后,他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