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信平壤水军已经过了载宁江口?”西海村东北五十里外大同江边的山岭上,立花津之助坐在马扎上,拄着自己的长刀,望着跪在地上的高桥诚二。
“立花大人,我一直跟着他们过了马桑溪,才调转船头,据他们的船速,应该已经过了。”
立花在一面简易的地图上比了一下,西海村、载宁江口、自己所处的山岭正好组成一个三角形。大同江在载宁江口拐了一个反向的大弯,滔滔的江水由北向南转为了由南向北,水流也变得缓慢。从他所在的山岭顺江而下到西海要一百余里,而走陆路却只有一半的路程。
“领兵的将官你熟悉么?”
“是朔宁崔氏的长孙和安东权氏的长子,都是浪荡公子,有些小聪明,却不识战阵。”诚二跪在地上,安静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那个姓崔的跟领议政崔兴源有什么关系?”
“按辈份,是他的族孙!”
“那倒不能伤他们的性命,吩咐下去,按计划行事。”
“嗨咿!”
在立花津之助和高桥诚二领着一千扶桑武士向西海行进的时候,长奠军已经完成了六座红夷大炮在江边的伪装工,张镛带着一众头领正在四处巡察。
“红毛鬼子,你说甲板承受不了这种大炮,那把甲板造厚点呢?”格海满脸是笑,一手掂着胡须,一手拉住克里斯蒂安问道。
“老先生,不设计而只加厚甲板,大炮发射时要么龙骨断掉,要么船沉掉。”克里斯蒂安竖起手指,很直接地指出格海的错误。
“真他妈的嚣张!”金朝宗啐了一口,在后面低声骂了一句,“董鄂老哥,我帮你一刀砍了这洋小白脸,看见他长得帅就生气。”
“这炮位还藏在土堆里,远点还真看不出来,”张镛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拍了拍克里斯蒂安的肩膀道:“不错,再努力点,说不定不当人肉贩子你就可以自由了。”
“将军大人,我只希望你能对我的族人好点,昨天晚上你的士兵对我的一个舵手进行侮辱性的问候。”
“克里斯蒂安,你得了解这是大明,有时人和人打招呼就是这样,你这么想就行了。”
“希望上帝能惩罚你们。”
“你不是不信上帝么?”
于回骑着一匹马冲到江边火炮阵地,敦厚的脸上满是风尘。他下马后把马绳扔给一个长奠军士兵,便匆匆走了过来,对众人说道:“三十里外,江北岸,有朝鲜水军的旗帜。”
“北面和东北面的官道上呢?”张镛笑了笑,陷阱安好了,就等猎物上门了。
“暂时没有,我已经把斥侯放到了四十里外,由洪启武带领。”
“盯紧些,祖善庆!”
“张百户,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村里的百姓都送到西北的山岭上了,插上了我们的旗帜。”长相英俊的祖善庆摸了摸自己刚蓄起来的小胡子。
“纳库布、穆特佳!”
“回大人话,村子里的埋伏已经设好,都是我们女直人拿手的好戏,就等朝鲜棒子们上门了。”纳库布抢先回答道,他平日里拄着的木制狼牙棒已经换成了铁柄,看上去更是威风凛凛。长相清雅,跟格海颇为相像的穆特佳也跟着拱了拱手,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张镛笑道:“你们和高丽人可是同根同祖。”
“高丽都灭亡几百年了,这朝鲜李氏据说还是你们汉人后裔。”精通汉文化的格海跟着笑道。
“东亚各国,出自中华文化的多了,倒是很有建立东亚共荣圈的必要,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丰臣秀吉比我们都看得远,”张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可惜,听说他是只猴子,人太瘦,吃不下这么大的地方。”
“张将军,朝鲜水军靠着大同江北岸行船,恐怕有诡计。”是朝鲜人赵镇硕,整个长奠军,除了西洋人外,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称呼张镛。
“哦,说来听听。”
“小人十年前随家人来过西海,当时我三表哥李舜臣刚好武科及第,随侍我父亲身边,他胸怀大志,常指点各处江山,”赵镇硕低着头说道,似乎不敢和张镛对望,“村东十里许沿江有两道并排的山梁,舜臣说那儿易守难攻,可囤千军万马,和西海村的水军配合,足以扼大同江口。”
“你的意思是朝鲜军队可能会利用地形躲在那儿,趁水军进攻我等时,突袭我后路?”
“将军英明!”
张镛看着这个很有意思的朝奸,突然笑道:“李舜臣居然会是你表哥?”
“他是小人伯父续弦的三侄子,武科及第后,我们几兄弟皆称他为表哥,眼下在北边防女直,上次将军一行曾经过他的防区,不过他没什么实权,所以没能接受将军的好意。”
“有意思,”张镛笑道,“你对行军布阵还算精通,怎么不回朝谋个好出身?”
“小人不是长子,更不是宗子,回朝作官,顶天当到堂下官,还不如追随将军,说不准也能谋个开国之臣。”赵镇硕满脸谄媚的笑容,小心地回答道。
张镛看着他考虑了一会,说道:“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带一个连,和纳库布一起去帮我灭了这群伏兵,若成,你就是我长奠军的兄弟,若不成,纳库布,你就替我砍了他的头。”
纳库布得意地扬起下颌,点头应是。赵镇硕愕然半晌,突然收起满面的媚笑,严肃地说道:“除了被敌军击溃,否则纳库布都得听我指挥,即使我让他后退,可否?”
张镛盯了一眼纳库布,也不管他哭丧着脸,笑道:“好!这两百斤的汉子就交给你了,纳库布,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一点你得想明白了。”
“张大人,是你下的命令,所以我可以听这小子的,老子就贴紧他了,若他敢逃命,就一棒敲碎了他的脑袋。”纳库布把手中狼牙棒用力一拄,恨恨地说道。
“好了,大家都出去吧,依计行事。” 张镛拍了拍手总结道。
“克里斯蒂安,有没有可能在我们剩余的船上装上十门大佛郎机炮?潜伏在大同江南岸,趁敌人水军退却时再杀出,然后一举击溃他们的水军!”众人正准备分头离开时,张镛突然向身边的西洋王子问道。
“十门?!”克里斯蒂安瞪着那双迷人的蓝色眼睛,回头对张镛大声道,“那决不可能,张将军,你们中国人有着太多的奇思妙想,你手下这些巡江兵船只能在大同江里打打鱼,或是当商船,但决不可能装上十门炮去当伏兵,尤其是跟朝鲜水军硬碰!”
见这个西洋人并不给自己面子,张镛耸耸肩,微笑道:“七年前过世的我国海军名将俞大猷曾经说过,水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所以我认为,要在水面上称霸,船只就得越大越多,船上火炮也得越大越多才行。”
“航海岂是如此简单之事?”克里斯蒂安对张镛的结论嗤之以鼻,重新走到他的面前,用力地挥舞着左手,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教育道,“造大船、造多船、铸大炮、铸多炮,那是内行拿来骗外行的话,他肯定是想让你们的汉人皇帝给他更多的预算,或者是出于其它目的,总之,这是谎话,不然他就决不是什么大明帝国的名将!”
“那你的意见是?”张镛转了转眼珠问道。这方面他不是专家,连个初学者都算不上,马上就要到大海上去讨生活,还得请教眼前这个洋人。幸好江边现在只剩下他、格海和克里斯蒂安三人,不用怕丢脸。
“现在所有的船坞用什么造船?”
“木材呗,我们辽东长白山的最好!”格海接口道,他每年都在辽东和东海上来来回回,自然对木材非常熟悉。
“这就是大船大炮理论的错误所在!” 说起海战知识,克里斯蒂安胸有成竹地用汉语讲了起来,“不管什么产地的木材,强度都有限,如果没有很好的船坞和造船技术,超出其承受限度的船体无法保证水密性,难以做长时间的海上航行。”
什么是强度?什么是水密性?格海不停地提问,克里斯蒂安正欲解释,却被张镛一口拒绝了。
“这个太复杂,我懂就行了,别理他,继续。”张镛笑道。
“恕我直言,整个东亚都没有一个合格的船坞,各地都严重缺乏好的造船技工!”克里斯蒂安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几代大明皇帝的禁海政策让百余年前独步天下的造船技艺失传了,如今大明的造船技术可以说是一片空白,更别说落后的朝鲜和日本了。”
“那利用西班人呢?”
“近百年来,西班牙人有不少的杰作,不过他们的船并不是最好的。”
“谁造的船是最好的?”
“据葡萄牙皇家探险家瓦斯科?达?伽马的笔记记载,他曾经在不刺哇发掘过一个船坞,当地干燥的气候保留下来了一艘大船的残骸,经船工恢复后可以看出,这种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载重量八百吨,可容纳上千人。”克里斯蒂安脸上露出极端的敬佩之情,缅怀道,“那是你们大明造的船,名叫宝船,是三宝太监留下来的,它的存在颠覆了刚才我说的那个理论,但很可惜,我来到大明之后才知道,这种船的造法已经失传了,于是,这个理论再一次正确起来。”
“但这不是正好说明大船的重要性么?当时的海洋上,谁还配作大明舰队的对手?”
克里斯蒂安并没有理张镛近似白痴的提问,自顾自地说道:“他的笔记并没有公开,但私下里在葡萄牙的航海家中却引起了轰动,刺激了后来的费迪南德?麦哲伦,如果没有三宝太监的这些资料,环球航行将只能是一个传说,就如同我能在遥远的东方遇到一个说流利西班牙语的将军一样。”
“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克里斯蒂安仍然没有理张镛自我陶醉的发言,笑道:“就如同那个俞将军的理论必将被证明是错误的一样,张将军,两个人用剑对刺,决定生死的是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