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郑光弘的婚礼被定在二月底,和二哥的婚礼同一天举行。
婚礼前半个月,董清浅来了一趟将军府。
我看她眉目间暗藏着忧郁,问道:“伯母的病好些了吗?”
她神色黯了黯,道:“不大好,夜里咳得越来越厉害,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我正想安慰她,却听她道:“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你的眼睛里没有半点要出嫁的欣喜,连一声恭喜我也说不出来了。”
我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会是开心地等着你对我说恭喜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我想起我嫁给宣恪前,她对我说“恭喜”时的样子,那时的她还没有学会这样眉间隐着悲伤地微笑。
那些毫无征兆到来的变故是裹携沙尘的风,它们呼啸着来去,将心尖上初生的稚嫩磨得血肉模糊,然后伤痕堆积反复结疤,变成包裹的厚茧,于是我们给自己的脸也带上了面具,忘了如何真心地哭泣和微笑。
派去前院的下人回来,禀告说二哥已经出去了。
董清浅只是浅笑着道:“我是特意趁他不在的时候来的。他就要成婚了,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扰乱他的。”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我,“帮我交给他吧。”
暗色的锦缎上绣一双高飞的雁,无限美好,亦是无限凄凉。
我收了香囊,问道:“可要我带什么话?”
“不必了。”她站起身来,“母亲那里离不开人,我这就回去了。”
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在扶疏的花木间折转,然后消失在月洞门外,我心里只觉得无比怅然。
彼时二哥和她,一个生于勋贵世家无奈流离异乡,一个长于书香门第可惜家道落魄,一个率真耿直,一个羞怯单纯,站在一起让人觉得无比登对。
可是当初我的担忧全都应验,我们生命里的风雨从未停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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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来告诉我,御赐的长公主府恢宏大气,并不输于皇后当年的公主府,可我却连看都不想去看一眼。我出卖自己的婚事,只想换一个人的性命,可我要救的那个人他还在最黑暗肮脏的牢狱之中,随时都会丧命。
人人都道双喜临门,家里处处都能看到喜悦的面孔,可唯有我和二哥两个当事人快乐不起来,似乎满世界的热闹喜悦都是别人的,而我们只是冷漠的看客。
婚礼的前一晚,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停当,二哥和我一起坐在窗下,周围很安静,静到没有一丝声响,而我们就那样沉默地坐着,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看着二哥的侧脸,心里涌起无尽的伤感。他要成家了,这样重要的日子,却没有高堂为证、亲族相贺,只有我一个人陪着他。
过了很久,二哥突然道:“家里也有一树山茶,也是这样高,不过只开红花。”烛火映照下,他的脸上有沉寂的哀伤。
临州镇南大将军府的那株山茶,亦是山茶中的珍品,艳红热烈的赤丹,花开时院子里像是落下了一片艳红的云朵。
我说:“前年冬天我回去看过,那树山茶已经枯死了。”
长久的沉默,然后听二哥道:“来年山茶开放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看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坚定的神采。一个人的蜕变或许最先从眼神开始,而彼时的我并未捕捉到他内心的波澜,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他用他的整个人生在守护我,而将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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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最后一次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那树山茶,最后一片花瓣也已经凋零了。
婚礼的过程繁冗,而我始终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面无表情地摆出动作。
终于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便只剩下了我和郑光弘坐在新房里。今日他穿着玄色的礼服,少了之前的儒雅,多出几分冷峻来。
他先开了口:“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娶你。”语调悠悠的,喜悦里含了叹息。
我依旧保持着方才端坐的姿势,目光看着前方,语调平淡地提醒他:“你忘了,和我说话的时候应该称我为‘殿下’,然后自称‘臣’。”
房内有片刻的寂静无声,然后郑光弘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略微垂了眸,脸上有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是臣疏忽了。”
我浅笑着看着他,道:“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宣召,卫尉就不用来这里了。来人,送卫尉出去。”
“殿下。”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语调已经略微有些激动起来,“殿下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
我依旧只是淡淡地道:“你忘记了,这是一场带了血的阴谋,不是美好的婚姻,有一个人还在狱中,还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我已经不打算再和他多说,走到妆台前开始将发上的饰物一件件卸下来。铜镜中映出郑光弘的脸,模糊不清。但我知道,即使没有隔着镜子,我也从未看清过他的脸。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这是一场政治的婚姻,可是我对殿下的心意日月可鉴。初见的那一天,我看到您和旭王殿下一起走进来的时候,就将您记在了心上。后来在平昌长公主的及笄之礼上,为殿下倾倒的人,并不只有罪太子宣恪一人。”
郑光弘说得情真意切,就要让人以为是真的,但我知道,他想的终究和宣恪没有什么不同,我是清雅的兰花,还是娇艳的蔷薇,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二哥的妹妹,是云归的表妹。
我将最后一支发钗取下放进妆盒里,淡淡地道:“我累了。”我还不想和他撕破脸,对付他还要多等一等。
烛花发出清晰的哔剥声,良久终于听到他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然后走了出去。
郑光弘走后,寒茵从门外走进来,道:“以后每晚会有十个婢女在此守夜,房间外到院外会有三层守卫,五步一岗、日夜轮戍,请殿下放心。”
我点头,道:“替我和苏庭风说一下,让她不要睡在楼下了,就睡在我旁边的房间吧,这样我比较安心。”
之前想到要和二哥分开,独自在这座完全陌生的公主府生活,我就觉得很不安心,谁知道宣碧梧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所以,我去醉娘那里找到了苏庭风,拜托她暂时回到我这里贴身保护我。我本来也不想再将她卷入纷争中,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比她更加合适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