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心被绝望浸得久了,就可以稍微麻木一点,此刻在孤竹的这声叹息中,还是像尖刀剜心一般地疼起来。
如果可以,我多想我们可以有很多孩子,等他们长大了,我们也可以带着他们一起打雪仗,看他们如何围着我们跑着闹着,用笑声填满大地,将白雪变成繁花。可是这样微薄的愿望,对于其他人来说普通到几乎算不上愿望的愿望,对于我却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虽然我自己早已接受现实,并不怨天尤人,但我还是心疼孤竹,这一生他为我牺牲良多,我却只能陪伴他短短一程。
我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前,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孤竹,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想死。一个人只能在这世间活一次,死了就是永远地消亡,轮回转世也终究不再是原本的自己了。可是,在顾涯死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了选择,我选了血影珠,也就选择了如今的结局,本也没有什么可怨怪的。我只想留下一点血脉,那是我活在这世间唯一的证明啊。”
孤竹,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谎言,在我离开之后,你要好好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我们的孩子会一直陪着你,而我会在黄泉路上等你,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的话。
他用一只手轻轻地捧起我的脸,声音破碎而嘶哑:“其实一开始,我根本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那年中秋,我一定是喝醉了,才会对你说那些话。那天晚上你睡着之后,我抱着你上楼,看你安静地睡在月光下,我突然就开始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不该对你许下承诺,因为我害怕自己没有办法陪你走到最后。可是,我还是舍不得离开,我知道自己很清醒,却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贪心,你睡着的样子那样美,美到像月光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哪怕只能在你的身边多待片刻,都会让我觉得此生无憾。那一刻我就决定了,这一生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可以做到。”
“孤竹……”我念着他的名字,早已泪如雨下。
他用指尖拭去我眼角的泪,然后轻轻吻上了我的唇。
窗外寒风呼啸着卷起白雪的声音那样清晰,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怨怪或是祈求,因为正是自己每一次深思熟虑的选择带来了今日的结局,可是我却那样地恨,恨人生苦短,恨长乐难求,也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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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醒来时才发现,难得睡到了朝阳初露的时候。
身边的人已经不在,屋内被暖炕烘得温暖如春,我斜靠着床头坐起身来,想起昨晚的一切,不由得轻轻抚上了左边的锁骨,那是他的吻落下的地方,仿佛还带着他唇上甜蜜的温柔,也是他的泪落下的地方,似乎还能感受到他心里冰冷的绝望。
我将窗子推开,外面又是雪霁天晴、日光流金的好天气,玉雪山高高耸立在东北方,美得凌厉又高贵。请让这样的时光再长一点吧,再长那么一点点就好了。
我梳洗完毕,将琴从琴盒中取出来,净手焚香,然后轻轻拨响琴弦,那是一支缠绵的曲子,诉说的是一见倾心的长相思,和那之后一生相许的长相守。
我回过神来,孤竹已经站在了门口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微笑着看着他,他便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用甜甜的声音道:“我要你弹给我听。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你弹过琴了。”
他不为所动:“不许撒娇。你得先吃早饭,然后吃药。”
我在他的肩头蹭了蹭:“你弹完后半曲,我就去吃饭吃药。”说罢,我右手继续弹着,另一只手想将他的左手放到弦上,他却抗拒着一动不动。过去他经常这样将我搂在怀里,然后一人一只手合奏。我想他一定是故意和我闹着玩,便更加用力,硬是将他的手放到了琴弦上。可是,他只是低垂着手指,依旧没有动。我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反常,慢慢停下了右手,却被心里某种不好的预感侵袭,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翻过来,手心和指尖的伤痕已经只剩下两条淡淡的白线,我轻轻**着那些伤痕,低声问道:“为什么不弹?”我心里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他亲口证明不是。
他握住我的手不让我再看:“对不起,我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弹琴了。”
他让我教孩子们弹琴,美其名曰锻炼我的琴技;他故意支开我换琴弦,还被琴弦划伤了手指;宣逸回来的那一次,他左手无力抱不住我,我们一起跌落到了地上。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多的预兆。我是他的妻子,本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哪里配做他的妻子呢,我们在一起时,永远都是他在照顾我,宠着我,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黄柏他就是个大骗子,他说可以恢复如初的,为什么还是会这样?”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打在我们交叠的指尖,打在他亲手制成的琴上。
他用另一只手抱住我的肩膀:“有些东西,注定会失去。弹不了琴,我还有右手可以拿剑。你要永远记得,我曾经为你弹过的高山流水。”
“我不要,我不要记得,我要你以后弹给我听,每天弹给我听。”我摇着头,却怎么也忍不住眼泪。
孤竹抽出被我握着的手,轻轻地拭去我的泪。然后他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本册子。他将那本册子拿起来,郑重地放进我的手中,道:“对不起,我其实一直还欠你一样礼物,新婚的那天早上,我本来是想将这支曲子弹给你听的,可是我拿出琴才发现,我的手指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听我使唤了。对不起,分明是我送你的礼物,现在却只能让你弹给我听了。”
我小心地捧着那本琴谱,对他重重地点头:“我一定好好练习,今年是来不及了,等明年你生日的时候我弹给你听。”
他将我搂入怀中:“好,我等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