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接下来的时间留给了黄柏,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他给孤竹查看伤口。
孤竹摊开手心,当初那两道狰狞的伤口,如今只剩下了淡淡的红痕,可那扭曲的形状依旧看得我心中一痛。
黄柏将孤竹的左手仔细地检查了两遍,放开孤竹的手坐到了他的对面,问道:“如今手指可能使得上力气?”
“喝个茶还不成问题。”孤竹说完,用左手慢慢拿起面前的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又放下。我看着杯中一直在微微震荡的茶水,心情变得愈加沉重。
黄柏眉头锁得越来越紧,道:“症状和我猜想得大致差不多。这样的伤,如果当时能够及时医治,恢复起来并不是十分困难。只是想必受伤之后连基本的伤口处理都没有做,以至于经脉错位,手指无法用力。”
孤竹笑着道:“你不用为难,治不好也就算了,多少太医都没有治好,也不丢你越州黄家的面子。”
黄柏和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黄柏抬起头,对孤竹道:“我有一个方法,但我没有把握,究竟要不要治,还要你自己决定。”
我急忙问道:“什么方法?”
黄柏犹豫了片刻才道:“割开血肉,重新连接经脉。”
我追问道:“能恢复如初吗?”
黄柏看了看我,然后看着孤竹道:“如果成功,可以完全恢复。但是如果失败,只怕整个左手都会毁掉,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我想太医们应该也知道这个方法,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家父身在江湖,在外伤的医治上颇有经验,但一年前患了眼疾,如今视物已然困难。我虽然得到了家父的亲身传授,却到底经验不足。如今若是家父出手,便有七分把握,但我,却只有三分。”
室内有片刻的安静,然后我听到孤竹很轻松地声音:“怎么能不试呢。放心,就算失败了,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是你治的。”
黄柏道:“既然你做好了决定,我便回去准备一下。我明日上午为你再全面检查一次伤口,然后回一趟越州与家父商量一下,也好准备需要的药材,十日之后我会再来。”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也不理会我和孤竹,一边低头思考着什么一边快步往外走。
孤竹看着黄柏离开的样子,小声道:“黄家素来出神医,被冠了‘神’名的人,是不是都有点……可爱的地方?”
我看他这样轻松的样子,心里反而不安起来。如果他不是因为真的宁愿冒险也要治好自己的手,而是我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过分执着,让他选择了接受黄柏的医治,那么如果最后失败了,我怎么对得起他?
孤竹收起玩笑的语气,道:“长乐,你不用担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过去,却羽琴它强势地进入我的生命,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能治好这只手,固然是上仓眷顾,告诉我依旧与琴不可分离。但是,如果最后治不好,那也是天意难违,并指引我应当寻找一条新的道路。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必为此自责。”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心里愈加难过。我说:“我相信黄柏,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手。”
他说:“我也相信他。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他既然说有三分把握,那便是有了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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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午后到后园散步,便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孤竹的院子。于是,在等待黄柏归来的日子里,我每日午后都会到孤竹那里去,和他一起坐在敞开的窗前品茶。但我们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促膝倾谈,只是很安静地坐着。
院中几树木槿安然绽放,清丽而又妩媚。我总是折一朵在手,然后安静地坐在窗前,目光越过重重花瓣,看着那满院残花。朝生夕死,瞬间的繁华,但它们的凋零并不是花瓣飘散的可怜之态,而是整朵整朵地落下,保持着开放的模样安静地躺在泥土中。开得嫣然,落得从容,那样的倔强和骄傲,让我开始喜欢上这种花。
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我和孤竹之间相处的日子都已经快要结束了。我只是想努力地让我们之间也能够像这木槿的零落一样,用最优雅干净的方式结束,让最后的记忆能够美好一点,平静一点。多年以后,当我一个人坐在这个院子里时,当我看着木槿的开落时,可以想起他干净的侧颜。
每当夕阳的余晖散尽,我便带着那朵木槿离开,将它插在我妆台旁的一只白瓷瓶里。等到这花插到第十朵的时候,黄柏终于来了。
黄柏带着几个药童,几大箱子药材,浩浩荡荡地进了府中,并且决定在三日以后为孤竹治疗。他的神色已经不再像离开时那样凝重,我的担心便稍微少了一点。
三日以后的上午,终于到了我期待而又担心的时刻。我害怕打扰到他们,所以并没有去孤竹那里,只是待在自己的房中。我看着插在瓶中的花朵,一部分已经残败枯萎,另一些却依旧生机勃勃,它们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一半的忧虑,一半的希望,反复地折磨着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听到寒茵对我说那边结束了。我站起身来,向孤竹住的院子走去。一路上脑中纷繁杂乱,一走进孤竹的房间,就遇上了黄柏。
他笑着说:“一切顺利,应该没有大的问题,但还是要等到三个月之后才能知道最后的结果。”
“谢谢你。”我说。谢谢你减轻我的愧疚和亏欠,让我能够稍微心安一点。
几个药童正穿梭忙碌着,收拾用过的工具、药材、水盆。孤竹坐在窗前,左手被白纱包裹。
我笑着说:“真像一只白熊掌。”于是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我只是看着孤竹,看他眼里温暖的笑意。这一刻,我终于释然。我想我的决定是对的,我应该放他走。自从宣逸和萧阮离开,变故便是一件接着一件,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开着玩笑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呢?从此以后,他应该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应该一直拥有这样轻松的笑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