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李煜:只愿君心似我心

柳枝羞春

  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芳魂感旧游。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穗拂人头。

  ——李煜《柳枝》

  那一世,她跨过千年的长风,踏月而来;那一年,白云生处,禅院的钟声同时叩响了她和他一样寂寞的心弦;那一月,在秦淮河畔,她在他的注视下,用露水将那细细的绢帛染成他最喜爱的“天水碧”色;那一天,她临风而舞,他失神,心便随着她长及膝盖的长发在她懵懂的眼神里坠落、沦陷。

  她真的爱过他?她问风,风说那是她前世的夙愿;她问雨,雨说,它曾见证了他们那世的缠绵悱恻。她还听见露珠和花儿在窃窃私语,听见彩霞在秋水里长叹,它们都说,他们曾经爱得如痴如醉、轰轰烈烈,假如给它们纸墨笔砚,就一定能把他们的过往写成最美的诗情画意,画成最美的白首同心。

  都说蓝色会让人变得忧郁,可她每天都在水畔给他染着“天水碧”,心情却是异常的欢畅;都说没有人可以抓住指缝间的幸福,可她每次低头望向手里捧起的那一掬清水,眉头总会溢满愉悦的笑靥。她没有太多想法,从进宫的那年起,她便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子,所有人都可以差遣她,叫她上东决不往西,叫她上西决不往东,从来没有半句怨言。一晃多少个年头过去了,她还是没被深宫里那些残酷的明争暗斗磨出任何棱角,仿佛生来便没有脾性,既不出挑,也不落没,就像这大唐后宫的影子,多了她少了她对旁人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但她并不以此为耻,眉宇间还是漾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走到哪都能给姐妹们带来一片喜乐的笑声。

  一直以来,她都喜欢那种淡淡的感觉,淡淡的云儿,淡淡的风,还有蒙蒙细雨飘泻淡淡的素馨花香,任淡淡的忧愁,淡淡的笑,总是朦朦胧胧地,浸在那一抹淡淡的浅色中。尽管世事纷繁,尽管一直都在低头忙碌着,尽管一些记忆的碎片总是看似不经意地从心尖悄然划过,但她仍然习惯低头浅笑,用她淡淡的情怀抒写着光阴的流动,轻拨琴弦,将万般的思绪都葬在了心音的静默中。

  只是总会没来由地感动于那些柔情似水的细腻,所以一直在做一个梦,蒙蒙细雨中,她撑着一柄印花油纸伞,从画堂边款款走来,一袭洁白的衣裳,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宛若贬谪凡尘的仙子,就那样羞涩地走在他关切的目光里。他?她的心莫名地一惊。怎么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心居然有了他的一席之地?她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可在这嘉敏国后独沾他雨露的年月里,她根本不曾心生非分之想,为什么他还是不期而遇地出现在了她的梦里?难道是前世的缘?还是今生的劫?

  她知道,因为嘉敏国后的善妒,娥皇国后在世时曾经备受宠爱的黄保仪已经退居澄心堂,替他打理起典籍藏书,过早地将青春岁月赋予一纸沧桑;也知道,那个能将琵琶弹得出类拔萃,甚至可以与娥皇国后相匹敌的流珠亦已退出他的世界,甚至不再弹起她心爱的琵琶。而她,庆奴,一个毫无心机的宫女又凭什么去想他念他呢?

  可是,她还是无可救药地恋上了他。夜深人静时,总想要和他同听一首歌,任悠悠往事在《凤求凰》的旋律中轻轻漫过,任《长相思》的幽怨一点点地敲击思念的心窝,却是万籁俱寂,不言不语。幻想的天地中,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带着他们一起走进桃花坞的传说,彼时彼刻,桃花缤纷,山林空幽,一浪一浪的潮水在他们的心间缓缓漫过,不仅冲刷掉了尘世间的所有疲惫,也冲刷掉了心与心之间的隔膜。

  想到这,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庆奴啊庆奴,你怎么可以痴心妄想,怎么可以奢望得到国主的宠爱?她倚着窗扉轻轻地叹,不可以,不可以的。除了会替他把那一匹接着一匹的绢帛染成“天水碧”,她几乎一无是处,他又怎么会喜欢上她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傻女人呢?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个小小的宫人,一个平庸得引不起任何人关注的女人,你便安心染好天水碧就行了,心生非分的事还是留给别的女人去想吧!

  可是那种感觉,一种抓不住摸不着,却牢牢根植在心底的感觉,却始终隐隐约约地悄然陪伴着她,在这寂寂的深宫里走过一年又一年的轮回,渐至在她眼里风化成一座悲伤的城。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她知道,爱上他绝对是一种错误,可又无法克制这份与日俱增的感情,亦明白,心底那些明明灭灭的感情只是徒惹寂寥罢了。漫步在花香似海的禁苑里,她怅望天际流,心莫名地疼痛着。唉,这望不尽的紫陌红尘、小桥人家,终究不过是流沙轻浅,不过是短暂的光阴,在悲欢离合、起承转合间,到最后也只能是空余一地嗟叹罢了!

  然而,她还是不能摆脱对他的相思。无数回躲在角落里偷偷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地抽泣,多少次在他眼前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却从未惹起他深情的一瞥。她知道,在他心里,她只不过是个平庸无奇的宫人,也许一辈子在他身畔穿梭也引不起他一丝一毫的注目,只能抱恨老死宫阙。可他又怎会知道,就在离他咫尺之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宫人在多情错落的红尘里已然多了一份对他不息的牵挂和无处不在的思念?

  她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再也无法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子。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在水边轻染绢帛时的身影也变得懒懒的,连鬓发也懒得梳理了。谁说蓝色不是忧郁?每次看到绢帛被露水染成“天水碧”色,她就会产生幽怨的情绪,它常如潮水般啃噬着她脆弱的心灵。谁说可以握住指间的幸福?掬一捧清冽的河水,眉头尚未蹙起,那水便已从指缝间漏了个精光,那心底期盼的幸福又要到哪里去寻?她无奈,无奈与他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人间与天宫的距离,倘若两颗心挨得很近,千里亦是咫尺,然而他却从没在意过她的存在,更别提会将她轻轻拥入怀抱;她等待,默默地等待,倘若爱意深浓,即便为他守候千年又何妨?总有一天,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是吗?可他什么时候才会给她一个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的誓言,不再惹她悲伤彷徨?

  难道要她像秋水一样,发间插满异香扑鼻的鲜花引得蜂蝶追逐,才能吸引他注视的目光吗?可世间的爱情又怎么可能是可以被复制的?自打秋水受宠后,宫人们便争相效仿,在发间、衣襟上,到处都插满了鲜花,可又有谁像秋水那样得到了他的眷顾?她们非但没让国主爱上,反而遭到嘉敏国后的责罚,一夜之间,数十个宫人就那样在撕心裂肺的哀号声中被国后逐出了宫廷。她庆奴再笨,也不会笨到自惹祸端上身的地步吧?

  她不会做那些蠢事的。无论如何,她都要继续留在宫里,留在他的身边,为他做事,为他日日夜夜地染那天水碧。哪怕等到白头都等不来他的注目,也总好过被嘉敏国后逐出后宫,连再看他一眼的机会都就此失去了啊!她期盼,继续;她等待,继续;她悲伤,继续;她彷徨,继续。从此后,日夜都念着他的名字守候在晨钟暮鼓里,挥一挥手,无望地将岁月放飞在云端,渺万里烟波,一袭青衫轻柔地贴合着没有花前月下的世界,以清冷冷的疏离感悄然地隔绝着那个有他的喧嚣尘世。

  然而,她终于还是等来了他。就那么轻轻一瞥,他就指定她和刘澄一起跟随他出宫微服私访。微服私访?我?庆奴?她瞪大双眼望向他,犹不敢相信这是发自他口中的命令。怎么会是她?但事实不容置疑,李煜选中的人就是她。

  那天,她和刘澄换上普通人的衣服,陪他一起出宫,一起出没于金陵城大大小小的寺庙,玩得不亦乐乎。她知道,国主自娶了嘉敏国后后,便在全国大力推崇佛教,让境内的寺庙大量扩招僧尼,并且免去他们交税、服兵役和劳役的义务。由于各项优惠政策的推行,佛教得以在大唐境内迅猛发展,要求剃度为僧侣的人也越来越多,光金陵城里的僧尼就一万有余。然而李煜还不满足,于下诏普度僧尼的第二年,又在境内掀起一轮修庙的*,短短的工夫,金陵城里的寺庙僧塔便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甚至大唐后宫里也都建起供僧人吃斋念佛的皇家寺院。

  庆奴没想到的是,她终日苦恋的国主居然会拉着她和刘澄去了一家妓院。那家妓院里有个和尚正在大摆筵席,那和尚吹拉弹唱、划拳喝酒样样来得,见李煜长得风流倜傥,说话又文雅,便拉着他一起喝酒作乐。李煜喝到兴头上,便拿起笔趁醉在墙壁上题上了:“浅斟低唱偎红倚翠大师,鸳鸯寺主,传持风流教法”一行大字。

  那和尚并不知道李煜的身份,哪会想到国主微服私行来开他的玩笑,当下便搂着妓女自顾玩他的去了。李煜也不在意,随即便又带着刘澄和庆奴离开妓院到别的地方视察民情去了。她是真的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风流的一个人儿,可是她之所以爱他慕他,不正是因为他那风流不拘一格的作风吗?

  是的,她爱他,爱他的一切,好的,坏的,一股脑地全盘接受。因她明白,爱一个人,就要全身心地去爱,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心里藏了多少风花雪月。在他浅浅淡淡的眸光里,她轻轻聆听四季的呢喃,任指尖灵动的舞蹈,徜徉着他温柔的诉说,心里波澜迭起。如果可以,她愿撷一轮明月于他,让清辉扫去他内心的所有忧郁;如果可以,她想采一束素馨花送他,让淡淡的花香沁入他的心底,任诗意弥漫在他的眼角,让他的世界永远都不会再有失意和落寞……

  他把她紧紧拥入怀抱,千怜万爱地望着她,满面春风。她浑身打着颤,脚尖不由自主地踮了起来。国主。她不无忐忑地凝视着他热情如火的眸,哆哆嗦嗦地喊着他王的尊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把她梦境里的期盼变成了现实,可她却不敢相信她真的得到了他的爱幸。

  “叫我从嘉。”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深情的吻暖暖地印在她的额间。

  “从……从嘉……”在他万般的宠爱里,她双目微闭,颤抖着为他倾注了人世间最古老最厚重的深情,枕着一宿的无眠,换来他片刻的欢娱。只是她仍然忐忑,不知道天明之际,清晨的那缕清新是否能淡薄得了她内心纠结了很久很久的愁丝?

  一晌*,他赐她黄罗扇。在黄罗扇上为她题词一首《柳枝》,用真心真情换她惆怅几许,换她眉间活色生香的微笑:

  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芳魂感旧游。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穗拂人头。

  ——李煜《柳枝》

  “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芳魂感旧游。”放眼望去,满园春光,千树芬芳。那桃红柳绿和眼前娇媚可爱的庆奴冷不防地却让他的思绪沉入曾经的青春年华,仿佛又重游昔日流年,所有逝去了的美好都在刹那间再次映入眼帘。

  如果不是青春貌美的庆奴,他怎会感受到眼前这番美好,又怎会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可惜他的风华早已被岁月的沧桑、人世的沉浮掩埋,如此这般的情境已让他羞于看到庆奴这样正当风华的青春年少,甚至连春日的美景于他而言也觉奢侈。

  “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穗拂人头。”还是要感谢那似曾相识的柳条,要不是它在烟雨朦胧中努力垂下柳絮轻拂他的面庞,撩起他春心几许,又哪里去寻年少时的点滴美好?当然,还要感谢他的庆奴,若不是她走进他风情渐老的世界,他又怎会将那风流美事于这寂寞深处演了再演,却从未感到力不从心?

  庆奴啊庆奴,你就是我生命里的及时雨,是我返老还童的一剂灵丹妙药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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