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远舟越发沉下了脸,勒令小炎和身后的人退出了军帐。
然后,他向我伸出手,问道:“你的呢?”
我默默将手伸进怀里,假模假式地掏了掏:“呀,丢了。”
我心虚地对上闻远舟凌厉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
闻远舟低眉理着胸口的闷气,显然已经明白事情的原委。他斜了斜嘴唇,将手上的火折子放回到我手里。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么护着他的理由是什么?”
我回避着他的眼神,只觉得更加心虚。半晌,我才犹豫着道:“也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因为...他像我的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闻远舟的眼神在我的脸上逡巡。
“谁?”
我道:“你见过的。”
闻远舟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又开口道:“那个冷言,于你真的有那么重要?”
我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我在军中作出这许多的花样,不只是为了还闻远舟的人情,更是为了让冷言知晓我的动向。可是等了这些日子,却始终寻不见冷言的身影。
直到这个小炎出现,因为那几分若有似无的相似,倒疏解了我许多的愁思。
从进帐开始,闻远舟的面色便不怎么好看,答话间,又越发沉了下去。他的胸膛重重起伏,脖颈上竟然有粗筋爆出。
哎...军营的这趟骚乱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我再添这一乱,确实让他难做。
我犹豫着,正欲说些软话致歉,却听闻远舟隐隐叹了一口气,厉声道:“你与那冷言的事,我无权置喙。可这个小炎根本不是他。这个人来历不明,行事又古怪。像这样摸不清底细的人,放在军营就是个巨大的隐患。你若是这样感情用事,还与我谈什么未来的宏图大业?”
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我何尝不知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投射。可这苦寻不得的滋味,又有谁能替我宽慰?
闻远舟默默与我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道:“罢了。既然已经找出了纵火的人,这事就暂且搁置着。但是我说的话,你务必仔细想想。绝不能因他坏了大事。”
说完,他甩了自己的披风,快步离开了军帐。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我心中亦窝了一口闷气。为了这事,我很久没有理会小炎。
他也规规矩矩地在门口戍守,没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第三日,我密切督造的吊死鬼和第一架隼翼都已经做好了。
我在后山山崖上检视了新的成果,打算亲自测试一下隼翼的性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小炎最合适做我的副架。
我转向身后,只见小炎正出神地看着我。他的眼神似锁在我方才的背影上,又似只是看向虚空。
对上我的眼睛,他才恍然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我踱步到他面前,向他道:“之前的事,暂且先记下。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要不要?”
小炎的神色早已藏了几分欣喜,这时听了我的话,立刻点头。
果然是少年心性,倒是不记仇。
我领着他来到隼翼前。
造好的隼翼像是一只机械巨鸟,横张着双翅,中间是两根长足以容纳两人并排操纵的横杆,一根圆的用手抓着,一根扁的在飞行的时候用来落脚。
“这是第一次试飞,是有坠落的风险的。你想好了吗?”我与小炎确认道。
他仍是向我点头,丝毫没有犹豫。
我不由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我向他一一说明操纵技巧,他倒是理解得十分顺畅。见他一副笃定自得的样子,我便与他一同骑上隼翼,在清理得笔直平坦的跑道上奔跑了一段距离后,从断崖滑了出去。
隼翼如我所愿,在空中平稳地飞行着。空中的风呼呼地刮在身上,只见地上的景致迅速地向后延伸,如同山水纪录片中的镜头。
我很快地适应了转向的灵敏度,控制操纵杆在王军的驻地之内盘旋,引起不少人驻足,仰面围观,带起一阵阵的惊呼。
转头去看小炎,只见他深皱着眉头,身体有些僵硬。
我笑道:“别怕,我的技术好得很。”
小炎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身体却不见放松。
我操控者前杆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炫耀道:“你看,稳稳当当。”
小炎随着我的动作紧张地微耸起肩,见确实无事,才放松了下来。他将目光好奇地四处张望,渐渐露出畅快的笑意。
他是这世界第一个体验飞行的人,却适应得出奇的快。其心性之强韧,绝非常人能及。
“小炎”,我观察了他半晌,忽然道:“以你这般的资质能力,待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小炎顿住了神色,缓缓转头来看我。
他不能说话,自然也无法回答我的问题。我问这一句,不过是想在他最脆弱无力的时候试探一下而已。
我淡淡道:“你要知道,任你身手如何高强,在这空中,你也只能由我摆布。我若将你甩下去,片刻便可叫你粉身碎骨。”
“你,是不是别有图谋?”
我锁着他的眼睛。
只见小炎回望着我,神色中只有微妙的波动,却不是慌乱,而似某种情绪悄然翻腾出来,又被掩藏了下去。
他默默摇头。
我挑了挑眉,又道:“那么,你是不是另有他主?”
他仍是摇头。
我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的面色算得上自若,眸色中却蓦然藏了几丝忧郁。那暗影闪动,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很熟悉。
正思索间,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流,冲得机身一歪,忽然失了方向。机身忽然在高空中翻滚起来,甩得我一阵眩晕。
我在天地颠倒中急忙凝神,努力稳住了机身,却只见隼翼已经开始向下俯冲,若不转向,就要冲入营地的人群之中。
真是得意过头了……
我心下一横,忙将隼翼急转,向河面带去。机身速降,堪堪掠过最外沿的帐顶,划过河岸,栽入了河水之中。
在与河面的摩擦撕扯中,隼翼立时散架,摔得四分五裂。湍急的河水裹挟着我们和向下游冲刷。
我只觉身上的盔甲如千斤称坨一般,将我大力向下拉扯。我奋力挣扎,呛了好几口水。
沉浮间,小炎忽然出现在我身前。他已经褪去了身上的盔甲,正满脸焦急地正用手扒着我的盔甲。
对呀,脱了不就得了?我会意,拍了拍他,随即憋了一口气在水下勉力将身上的盔甲褪去,才得以浮上水面。
我吐了一口水,大口喘着粗气,一把拽住了小炎伸过来的手臂。他将我拉到身前,另一手稳稳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你看我这乌鸦嘴,还真被我说中了。”我将糊在眼前的头发抹到后面,一边向小炎唠叨。
小炎听着我的调笑,神情才渐渐镇静了下来。
我也才意识到他的手还在我的肩头,因为太过用力,抓的有些疼。况且,这样的姿势,虽是情急,却也过于亲密了一些...
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分寸……罢了,慢慢来吧。
我向四周望去,只见我们已经被潮水裹挟了一段距离,身边已经是树林了。我忙向小炎道:“赶紧靠岸。”
狼狈地爬上岸之后,我们看看对方,只见彼此皆浑身湿透,内袍黏在皮肤上,透出身体的曲线。我看见了小炎结实起伏的胸膛,眼光向下移去,是几块地腹肌隐隐呈现,然后...
咳咳...我忙打住了自己的目光,望向别处。
我观察了四周,才发现这里正是上回埋伏齐军的那个叫...赵岳的草包的地方。
虽然这里离对峙的营地有些距离,但也不是绝对安全的。于是我们迈着被水浸湿的沉重脚步,走进了隐蔽的树林。
林子里秋蝉鸣叫,还有少许的黄花盛开,倒给人一种闲暇踏青的错觉。我与小炎并排走着,不知为何,都没有开口说话。不知是因为眼前狼狈的境遇,还是别的。
默默走了一段,小炎忽然拉住了我。
我惊疑的望向他,只见他微低着头,在树影下看不清神情。
嗯……
这暧昧的动作,古怪的沉默。
难道他要......
不行,一定要扼杀在摇篮里。
我忙不迭开口道:“不许再...”
他忽然抬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时我才发现他正用余光打量着四周。
原来他只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是这林中...
未等我有完整的想法,身侧的灌木里忽然细簌响动,不一会儿,便钻出许多的人来,全部身着轻便的布衣,身上俱是湿的。
领头的人正是那日跳水逃跑的赵岳,此刻胡子拉茬的脸上正挂着得意的笑。
显然,赵岳是吃一堑之后长了一智,这次居然直接带着人从河对岸游了过来。
只听他开口向身边的士兵道:“我说燕军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你看,这两人光天化日的,就跑到树林子里搞这些不要脸的事情。”
我不由皱了眉头。我又搞了什么不要脸的事?低头去看自己紧贴在身上的内袍,又看了看小炎的,突然又觉得无从辩驳。
只听在齐国士兵的哄笑中,赵岳继续道:“那天我听那个参将叫她‘监军’。恐怕他就是燕王那个老贼的女儿,还封了个什么‘昭德公主’。”
见赵岳淫笑着打量着我,小炎将我拉到身后,将大半身子藏了起来。
只听赵岳又道:“咱们现在就将这个假公主活捉了,带回去领赏。”
接着,他向身后做了个进攻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