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溟无敌傻傻立在原地,看着那俊颀的身躯渐行渐远,孰料,人是看不到了,低沉染磁的声音却是伴着马蹄声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殿下,待臣益州事毕,定火速回京议亲,臣绝不是那无有担当之徒……”
啊?难不成我重听了,他的意思是不但不退婚还要火速议婚?!
这时,某人拖住我的手晃了晃:“姐姐,我们这是私奔未遂了吗?”
我甩开他,转身进了客栈。
“诶,诶……姐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呐?”
“收拾行李……”我稍顿:“回汉宫。”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哪里有行李可收,不过是在路上溟无敌为我添置的两身男装,还有一个泥人,溟无敌与我人手一个,明明奇丑无比的一对泥人却非被他构陷成我俩。另外一个用符纸包裹的物事是他求偶遇的一个游士给的,呃,媚药,想起当时他装作小媳妇儿对着方士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禁哑然失笑。我拿起一个精美的珐琅盒,打开……胭脂?咦,这厮甚时候买了这物事?嗅了嗅,味道很是清淡,还怪好闻的。
我正欲打开房门唤他,却是听到街上闹哄哄的,一阵嘈杂声传来,正是此时,已然恢复原身的溟无敌推门而入。
“发生了何事?”我问道。
“姐姐,”他冲我眨眨眼:“收拾行李喃?你就没发觉少了什么吗?”
啊?这厮又在搞什么鬼,我巡视那一目了然的包裹一番,非但没有少了甚,反倒是多出好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来,再摸摸身上,“除了那张绢帕……”我倏然反应过来:“你拿了我的匕首?”
“哈哈……”他很是得意地摸出一物事,摊在手心:“才发觉呐?姐姐,怎么办,你变迟钝咯!”
“不成,这匕首不能给你,还我!”我冲过去,他轻身避过。
“你拿其他都可以,就这个不成!”
“姐姐,除了这,还有甚物是你自己的啊?”
呃,我那日出宫仓促未有准备,身无分文,所以一路上自然都是溟无敌管吃管住。
“那还不是你掳我来的,日后加倍赔你便是!”趁其不备,我伸出右手去抢:“先还我!”
他把匕首迅速移到了身后,我右手不成,左手也伸了过去,两边包抄……
“你们这是做甚?”一个略微暗哑的声音响起。
我侧首,脸畔恰恰擦过一丝柔软,啊,是溟无敌的嘴唇!
“你……”
我看着站在门前玉面含春,峨冠博带之人,居然有些恍惚,喏声唤道:“独孤泓?”
“看来是鄙人唐突了!”他凤眼微敛,似笑非笑:“还以为某人在受苦受难,想不到却是这般快活!”
“不是!”我急忙松开尚搂在溟无敌腰侧的双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怎样?”他睇我一眼,转身对着溟无敌:“阿悠这段时间,倒是多谢你的照顾了,不知鄙人该称呼仁兄为溟无敌,还是有死而复生之能的溟掌门呢?”
“客气客气!对于称呼,区区无甚讲究的。怎么?尊上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溟无敌这厮笑得好生狡诈。
“鄙人今日是来带阿悠走的,其余之事到是管不着,所以尊上敬请自便!”他几步走过来,拽住我就往外走。
“诶~~~阿悠,就这样走了?你不要那……”
“啊!我……”我立马回头,却被独孤泓一把拦住,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还有东西在他那儿呐!”
“甚物事?”
“就是……”
“就是阿悠贴身带的物事啊~~~”溟无敌的声音调子拉得老长!
这厮真是讨打!啊,你别真打啊!
我根本未及反应,独孤泓就已闪身过去,与溟无敌厮打了起来。我根本看不清二人的招式,只晓得溟无敌手持我的匕首,而独孤泓的武器则是一把长剑,纵是如此,也着实担忧独孤泓,他看似武器占优,可是溟无敌的武功不是在江湖上都赫赫有名吗?
耳边响起急如骤雨的诡异之声,铿铿锵锵,其时,屋里的家具摆陈已无完好,二人居然成了胶着之势。
想不到几年未见,原先的小屁孩儿不但外表、作风大变,就连武功竟也达这般境地!
“止住!你们止住!!”
厮打正欢的二人根本不理会我的阻止,于是,我焦急叫嚷出声:“溟无敌,再打我就不叫你阿生了!”
持匕首之人动作稍缓,往回退去,却又立马挡下对方愈见激烈的攻势:“别啊,阿悠!你见着了啊,不是我不停!”
“独孤泓!”我喊道:“停下!”
不理我!
“你给我停下!你说过今日不会管溟无敌的事,你想言而无信吗?”我再接再厉。
独孤泓未吭声,可是连我这外行都能看出他对溟无敌的招式更加狠了。
“独孤泓,你是我甚人?凭什么多管我和他的闲事?”杀手锏终是被我使了出来。
闻言,独孤泓动作微滞,就在这时,溟无敌的匕首竟未刹住,直刺了过去。
“天啦!”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独孤泓瞬时鲜血淋漓的肩膀,扑将过去:“你无事罢?可是无事?”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却把我推到一旁,面目青白,直视着我:“你刚才说甚?”
“没,没说甚!”
“她说不要你管我们的闲事!”溟无敌走过来嬉皮笑脸地挎住我的肩,我拼命推开,他竟是纹丝不动。
“你疯了?”我狠狠踩了溟无敌一脚:“阿泓,你甭信他啊!你要紧不?”
独孤泓看着我,忽是嘴角上扬:“原来如此。我无事……”笑意未达眼底,他艰难地扶着墙,拒绝我的搀扶,冷笑两声:“也罢,敬请长安公主回京!因来得匆忙,臣未及备车,殿下可能骑马?”
由于独孤泓的一意孤行,在他招呼侍从简单处理伤口以后,我们一行人就浩浩荡荡上了路。
看着这队戍卫,我终于晓得起先街上闹腾的原因,是为了寻我?
“不用怀疑,就是来找你的!”溟无敌从他的马背上探过身来,气息喷在我侧脸。
我让开他,觑了觑在正前方把背挺得溜直又骑马徐行的独孤泓,随即质问道:“你早就晓得了?”
他未出声,裂嘴的幅度却是越来越大。
“你故意引我来夺你匕首?设计让他看见?”我捏了捏拳头。
“姐姐,我说你是越来越聪明了!”
“你……”拳头被他轻易架住。
“莫急!本来我只是闹着好玩,不过现在到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甚事?”
“很快就会有答案了!”他故作高深地摸了摸自己很是光生的下巴。
行不数里,队伍突然被止住,我以为是一路上闷不吭声的独孤泓伤势撑不住了,焦急地驱马过去,不料半路上,却被一个小兵卒给拦了下来,那兵卒大约只有十二、三岁,他长满雀斑的面上红通通的,说话也是结结巴巴:“贵女,我,末将,不,奴才奉令传话,原地休整,贵女若有需要,敬请提出。”
我已换回独孤泓带来的女装,由于我是私自出宫,所以即使是一路前来搜寻的兵卒也只晓得我是一个身份特殊的贵女而已。
我点头,动作利落地下了马,才发觉他伸在半空欲搀扶我的手还愣在原处,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可能帮我取些水来?”
“诺!”他雀跃地跑开。
“哈哈~~~”溟无敌猖狂的笑声远远传来,那厮正混在休憩的兵卒里,一准是在胡诌些甚么,如此短的时间就和众人嘻哈打笑成了一片。
另一边,一个青色颀长的身影依在树杆上,茕茕孑立。我轻轻走了过去,站在他背后几步开远的位置,以他目下的功夫,自然早该察觉,可是我们只是静默对峙。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终于转身过来,我激动地上前,他却吐了一句:“歇够了,请殿下准备上路。”
这人!我一把将他给拽住,他微微挣扎了两下也便作罢。
“你,别生气了!”典型的风声大雨点小,我看着他冷冽的侧面,嗫声道。
“哼,殿下……臣不敢。”
“你别这样!你听我说,溟无敌他没有恶意的,他带我来宣池,其实是为了帮我……”我噤声,如何能说出魇毒来,万一独孤泓也晓得这毒……
“恩?”他终是正视我:“他把你掳走,是帮你?帮你甚?”
“我,我,反正他没有恶意的,你要相信我,他只是爱玩爱闹而已。”我索性学溟无敌那套,拖起独孤泓的手臂左右晃动,嗲声道:“我晓得阿泓对我好,千里迢迢寻来,瞧瞧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呐,阿悠很是心疼的。”
他面色终于缓和下来,我见有门儿,继续撒娇:“如此匆忙赶路,还能细心地为我准备日用换洗,甚至都已然和我生气了,还能考虑到我欢喜骑马,不喜坐车。这样好的人,哪里找啊~~~”
他被我拖长的嗲声逗来轻声出笑,看罢,这就雨过天晴了。“其实啊,溟无敌那厮对我也很好的,就向你对我一般!”
未料,手突然就被他甩开,啊~~怎么又晴转多云了?
独孤泓面色阴沉,狭长的眼眶里目光灼灼,“与我一般吗?你又晓得我是哪般?”他声音自鼻腔里发出:“当我听闻你出了事,你可晓得我是怎样……罢了罢了,呵,说起来完全是我自个儿犯傻,与你何干?”他自嘲地摇摇头。
“不……我”
他反手捏住我的肩膀:“你哪怕对我用过丁点儿心呢?”
啊?我一直都……
“咳咳,咳……”想是因为激动,他剧烈地咳了起来,我急忙替他扪背,却被一把挡开。他左手虚拢在唇,右手支撑在树干上,浑身战栗,眼见着他的左肩渐渐染成了暗青色,“啊~~阿泓,你伤口迸裂了,谁叫你拧着不带医官的?现下我又到哪儿去找……”我着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忽然想起一事:“我这就去唤人,溟无敌那厮会医……”
医……术,话未说完,我就被困在了一个馥郁着白芷熏香的怀抱里,他的头垫在我的肩上,双臂紧紧梏着我,于是,我也随着那声声的咳嗽微微抖动着。
“阿悠?”
“恩?”
“阿悠……”
“啊?”
“阿悠,阿悠……你是傻瓜!”
“好,我傻。”
“阿悠,你没有心!”
“好,我没心。”
“阿悠,你不许再让人担心!”
“好,不担心。”我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
“阿悠,你可欢喜……我?”
“恩,欢喜,啊?欢喜?!”我急急退出他的怀抱,仰头凝视,彼时,那双凤眼里宝华流动,如水流光罩了过来,就像是话本里妖精们的法术,生生把我给定在了原地。
“哐当……”一声闷响中断了这诡异的场景,我侧头,原来是先前那个满脸雀斑的小兵,他愕然地张着嘴,怔忪看着我们,他面前的地上躺着一个羊皮水囊,有晶莹的液体缓缓流出,蔓延开来,泛着点点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