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现下我可以唤您阿娘了罢?您要我记的我全都记下了,再不会忘的。”小女孩的眼睛一眨不眨,充满期待地看着女人。
女人未出声,走到近前,伸出手,抹去小女孩脸颊上沾染的点点墨渍。
这还是小女孩第一次如此接近‘殿下’,她何止是受宠若惊啊,一下抓住了女人放在她脸畔尚未及收回的手指,冰凉彻骨。
小女孩不禁打了个颤,仰头看着女人:“阿娘,为何这般冷?我来为您暖暖罢。”边说着就把女人的手往自个儿怀里揣。
女人的羃离像是轻微晃动了一下,下一刻却是狠狠地把小女孩甩开。
“孽种!”
“阿娘……”小女孩一霎间自云端跌落谷底。
“本宫不是,你阿娘,她,早就死了。”女人背过身。
“不,我不信!您明明就是!”
“这般执拗的性子,不知肖谁,”女人的羃离微侧:“难道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报应?”
“公主,公主,殿下。”
“不,我不是!”我骤然坐了起来,满头冷汗,把来唤我的秀秀愣是吓了一跳。
她连连抚胸,直咋舌:“您怎么了,面色如此不善,可是不舒服?奴婢马上去召唤医官!”
我一把拽住已往外间跑去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无事的。毋要劳动别人,歇息会儿就好了。”
“如此啊。奴婢吓死了,本来您这段时间也是太过古怪了些,跟那棠家千金伙在一块儿,神神叨叨的,都不大搭理旁人了,瞧瞧!脸盘都瘦了恁多,都不若原来的粉嫩可爱了。”她伸手过来揪了揪我的脸蛋,被我拍开后,还状似很是委屈地噘起嘴。
我揉揉被她揪得生痛的脸,心里的郁结竟是消散了些。
“还说我神秘,你喃?快从实交代,这些日子都作甚去了,成天都见不着你人影。哈……”我一下把她扑到了榻上,专找她最为怕痒的地方下手。
“公,殿,殿下,哈哈,哈……”她被我挠得语不成句,却是闪躲不开:“好罢好罢,我交代!奴婢交代!快……放手,您快放!”
“坦白从宽!”我趴在她身上并未起来,手指还在半空中维持着挠痒状。
“奴婢,”她抹了抹刚才笑出的眼泪:“好罢,奴婢若说了,您得保密哦,就连兰姐也不许告诉!您先发誓,我再说。”
“麻烦的妮子。”我嘟嘟嘴:“好罢,我答应你,绝不告诉他人,快说!”
“这,”她的脸忽尔染上丝丝红晕,几乎漫及到了耳根:“……木头,我跟木头……”
“甚?”我没听明白她从喉咙里咕噜出的几个字。
“木头!”她朗声嚷出两个字后,一下子捧住自己发烧的脸。
“好没规矩的妮子!都说了几次了,怎么还如此称呼燕大人。”兰影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
我却是才反应过来,起身放掉秀秀,冲她促狭地笑道:“噢,噢!”
“哼。”秀秀重重敲了下我的头。
我摸着脑袋哈哈大笑起来,秀秀作势就要扑过来,我及时闪开让她扑了空。兰影被我们的古怪行径给弄糊涂了,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却是毫无防备地被我们扯入了战局。
此时,我们了无忧虑地嬉戏玩乐,不知几多欢颜,当我许多年后再次回忆起这段时光,嘴角仍是会抑制不住挂起微笑。
“公主,公主。”这时,夏薇急急地奔了进来,这安静稳重的姑娘怎么也有这般急躁的时候,我气喘吁吁地立起身:“何事慌张?”
“圣旨,圣旨到了。”
咦,皇帝舅舅有甚旨意,竟是未与我事先通个商量呢。
宫人们已经布好香案,准备接旨。我收拾妥当出来,一看,居然还是秦总管亲自来的,如此慎重……我微摰,却还是迎了上去,莞尔道:“秦总管,劳动了。”
“殿下客气,本是老奴分内,不敢居功。不过,如蒙恩德,这次倒是要觍颜讨个赏了。”
“噢~~好说好说。”我面上打着哈哈,心里愈加疑惑。
“殿下,接旨罢。”秦总管满脸笑意。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兵马元帅燕芷,功名赫赫,忠君义胆,正值适龄而尚无婚配。长安公主韩氏,乃汝阳侯长女,生母为先顺华长公主,系出世家名门,恭顺贤良,才貌双全。二人实乃佳偶天成,朕遵循国师箴言欲成全此天作之合,特下旨将长安公主降于燕芷,待长安及笄礼后,即择婚期,望百年好合,永結同心。欽此!”
闻听此旨,我半天都动弹不得。
“公主?殿下?”有人在旁扯了扯我的衣袖,然后又浑浑噩噩地接过那人递来的一个物事。
“奴婢(奴才)给您贺喜了。”耳畔恭贺道喜声声不断,我却恍若梦中,呃,是噩梦之中!难道我韩悠就被这样卖给那个孤僻自大的老男人了?皇帝舅舅不是说过尊重我阿爹的意见吗,难不成……
“公主,这是陛下吩咐老奴转交与您的信,吩咐在宣旨后再交与您。”我把手中捧着的圣旨递给身侧的兰影,展开秦总管递给我的信:
“陛下亲启:悠得蒙圣恩,钦定婚事,实为荣幸之至,臣不胜感激涕零。燕芷其人,臣慎察之,若将悠配予,确为上善人选,足以慰长公主之先灵……”
我睁大眼睛,逐字逐句地辩读。没错啊,确然是阿爹的笔迹,但他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地就把我给交出去呢?
我把那封信狠狠掷在地上,死命地踩:“叫您不要我,叫您不要我,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对我,怎么统统不要我呢?”
“陛下又吩咐,若公主大发雷霆,再把这个给您。”
我接过,绢纸上唯有十二字:缓兵之计,稍安勿躁,定如尔愿。
我正在暗自揣摩皇帝舅舅究竟有何打算,竟又把我给兜进去,浑然抹不开头绪时,浣溪殿却迎来一个棘手的人物。
素衣广袖,青丝如云,安岳长公主的身影在庭院里静默而立,乍一看,哪里似个凡人。我异常踌躇,暗里思忖:其实这安岳长公主与那燕芷到真真是绝配,同样的清冷气场,只要人往那里一伫,方圆几丈都像是被打上了生人勿近的烙印。
“嘎吱……”一根枯枝被我不小心踩到,该死,今日轮值的宫人怎么如此不尽责。
“阿悠?”安岳长公主转身过来,面上居然挂着温文的笑容。
她唤我什么来着,我莫不是产生了幻听?搓了搓眼睛,想要看清楚正缓步向我走来的人,她莫不是中邪了罢。
“听闻你生辰就是这几日,特意检了几样小东西,就权作礼物罢,望你莫要嫌弃才好。”
“啊……”一定是我今日还未睡醒,这梦怎么一个接一个的,秀秀快来唤我起床啊。
正讶异着,安岳长公主竟是一把执起我的手,冰凉刺骨,我条件反射,一把甩开了她。
安岳长公主先是未反应过来,既而眉毛一挑,眼见着已是双瞳蕴火,我赶紧退开两步。
未料,她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红也慢慢褪去,嘴角还生硬地往上一拉:“阿悠,可有不妥?”
我总不能告诉她,我打心里就害怕女人冰冷的手罢。我摸了摸脑袋,悻悻一笑:“无事无事,只是我刚才去出了趟恭,这不您就来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嘿嘿。”
果然,她一脸嫌恶,立马自袖中摸出绢帕,不过好似又觉得如此有欠妥当,愣是把掏到一半的绢帕给放了回去。
我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表情丰富地做自我斗争,心里憋笑不止:我倒要看看今日这厮是要唱哪出?
“阿悠,”她捻起我衣袖一角:“日前与你相处不甚好,想来是你对我不了解的缘故,其实我这人罢,最是易处的。”
最是易处?不晓得这易处的定义为何。
“以后啊,我们两姐妹要多多来往才是,对,还有阿芙,我们是三姐妹喃,都要好好相处,都是一家人太过生分了,父皇龙心亦难舒畅不是?”
“快来,看这些个小东西,还能入眼不?”她面上保持着完美的笑容,一路与我极度亲密的模样,径直把我带到了门厅。
这叫几样小东西?我看着堆满门厅的大小木箱,头皮发麻。人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舍得作如此投资的人,该得索取多大的回报啊?我心里打起了小九九:除了新近出炉的“未婚夫”,我貌似也没有值得安岳长公主如此精心打主意的物事了,既然如此……
“那阿悠就敬谢不敏了,阿荻姐姐,呃,阿悠可以如此唤你吗?”我的声音甜糯来让自己都起了一圈鸡皮疙瘩。
“呵呵,自家姐妹,正该如此,悠妹妹!”她打开近前的一个木箱,顿时流光四溅,满室登辉,生生把白日的光亮都给压了下去。连周围的宫人都不禁好奇,同我一起靠了过去。说实话,我见过的奇珍异宝也是枚不胜数了,却从未见过这般亮堂的夜明珠,确切说是这般亮堂又被雕刻成马匹样式的夜明珠。
安岳长公主把这个栩栩如生的夜明雕捧在手里,不无得意:“听闻妹妹极欢喜骑马,可惜偏偏出了那样的事故,不若姐姐补一匹给你罢,此物唤作‘马踏飞燕’你看这可还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