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宫在禁苑东南,北临裁云湖,离几处闲置的小宫殿倒是很近。不过对宫中地形尚不熟悉,尉迟采不敢贸然外出。而烟渚与暮舟二人兴许是因为年长,话也不多,除了交代些宫中常识,大半时间里是不开口的。
好吧,沉闷些倒也无碍,可最要紧的是……入宫三日,那位赤帝陛下对她仍旧不闻不问。就连秦鉴与寿王,也没再出现过。
晒太阳晒得浑身发软,尉迟采只觉得昏昏欲睡,于是从靠椅上起身,往阁子里走去。
一侧的暮舟立时快步跟上。
比起周遭的几处宫室,这馥宫已算是足够大了。她独自一人,领着两名婢子居于此地,未免显得空落。加诸天候已近秋日,宫内的花木大多开得败了,步入园中只见满地残红碎绿,空气里浮动着花尽的气息,很是萧索。
尽管是冒牌货……尉迟采敛下眸子,不由得想:尉迟家长千金的身份毕竟不凡,照秦鉴的说法,这身份正是天骄帝巩固帝位的莫大助力,那么天骄帝不该对她热情些才是么?
再看看实际情况——这位陛下一直将自己置之不理,对她的到来反应全无。
眸光轻转,她回头看见跟随而来的暮舟,后者低眉顺目,模样恭谨。
跟着便是跟着,绝不多言。
“暮舟,除我之外,这后宫中还有何人?”
“除去长千金,后宫中已无他人。”暮舟答道。
啥?尉迟采转过身来,登时睡意全无:“你是说……没有其他人?……就我一个?”
“能配得上陛下身份的女子,天下唯长千金一人。”
奉承话好听,却也足以勾起她的好奇心:一国之君,莫说要三妻四妾,就算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那也在情理之中。
……难道天骄帝有隐疾?或者,他压根就是位同志?
哦哦,这就对了!怪不得先前秦鉴说他不能洞房来着,敢情就是这理由?
嘴角抽搐,她面带潮红地讪笑两声:“如此说来,陛下倒是个专一的……嗯哼。”
暮舟显然听不懂她的“嗯哼”为何物,只应道:“长千金所言甚是。”
噗!
……
迈入阁中,尉迟采四下扫视一番:“对了,今儿个怎么没见着烟渚?”
相处不过三日,她已明白了这二人各自所司之职。比起烟渚,暮舟不那么沉默,故而大半时间都留作她的随侍。烟渚好静,则多做些打扫之类的琐事。
暮舟迟疑片刻,这才道:“先前掖庭派人传话来,叫她去一趟太祖妃那儿,大约是听候训话。”
太祖妃?她眨眨眼:“烟渚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早已听闻当朝太祖妃手腕了得,连天骄帝与宰辅也要敬她三分。
“长千金不必担心,想来只是些例常的内容,待会人就该回来了。”暮舟说道。
尉迟采颔首,“我到宫中这么些天,也不曾向太祖妃请安,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太祖妃卧病未愈,已特许过您不必每日前往请安。”暮舟语间十二分耐心,“长千金,您要不要吃点东西?现下已过午时了。”
哦呀。这话锋,转得真快呢……尉迟采勾起一侧唇角,“好,我也正巧觉着饿了。”
“婢子这就去准备午膳。”
待暮舟离去,她慢腾腾站起身来,转头,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雏园门口。
既然卧病,还有力气训人?这位太祖妃真有趣……只怕是明着称病,暗里不待见她这位代表着世家利益的长千金吧?
此等静观其变的举动,倒是与赤帝陛下很相似。
她如是想着,旋身往暖阁内走去。杏黄裙裾拂过鞋面的芙蓉彩绣,足音极轻。馥宫内素来宁静,加诸两名寡言的婢女,她就是想吐槽也没得吐。然而……
啪!
什么声音?尉迟采眉心一蹙,脚下顿了顿。
“……呀,真有暗门!你看!”
小孩子的嗓音……以及敲击石板的笃笃声。
她抿紧唇线,悄然闪身至暖阁的门边。那孩童的嗓音更加肆无忌惮:“……快打开来看看,说不定有宝藏哦。”
——宝藏你个头。她哭笑不得,有美女一只妖娆奉上,你要么?
“卡、卡住了,打不开。”另一个小孩的声音说。
“用点力气试试嘛。”一人不满,“拽住这个把手,使劲拉。”
锵!暖阁的地板上腾起了一绺细小的烟尘。某道原本不甚清晰的石缝,立刻变得深黑醒目起来。
她蹑手蹑脚地凑近目标,在石缝边蹲下身来,看着足尖前的那块方青石砖如何挣扎颤抖,欲罢不能。
“……这出口该不会从外头被封死了吧?”
“不可能,这条密道没有其他人知道。”
随着一声钝重的“铿啷”,石板终于被撬开了:“胜利!哈哈哈哈,来看看这是哪儿……”
窗外的天光落入室内,光柱里尘埃飞旋。尉迟采安静地看着石板被一只雪白的小胳膊掀起,支在一侧,而后从石板下探出两颗小脑袋瓜来。
一个梳着髻,一个披头散发;一个青灰色缎子长衫,一个枫红底暗金万福纹锦袍;一个张大了嘴,一个瞪圆了眼。
两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嗯,小男孩……
“哟,你们好。”尉迟采面无表情地举手示意。
“你好……”青灰色长衫的小男孩讷讷地应了,脏兮兮的脸庞上一片僵硬。
半晌。
“对不起打扰了!”两个小男孩惊叫着重新缩回地道,咚地甩上石板。
地面上激起一层浅灰。尉迟采掩了口鼻驱赶尘埃,耳中听见石板下乱作一团的足音,过了阵才渐渐消失。
伸出一根手指,沿着那条石缝缓缓划动。指腹仍旧能感觉到一隙凹槽的存在。
暗道……么。她的嘴角轻巧上扬,眼底浮起熠熠暗光,似琉璃映华,璀璨如星。手指无声缩回,她睨着指尖残留的石粉,嘴唇一撮,吹掉。
“……长千金?”
烟渚站在门槛前,看着屋内蹲着身子的尉迟采,宫纱委地,杏黄的裙摆像是娇嫩花瓣一般撒开。
尉迟采慢腾腾回过头来,面上的愉悦分外诡异:“你回来啦,烟渚。”
***
月黑风高杀人夜。
长千金忽然提出,今晚要在暖阁里歇息。
“安心啦,你们都去睡吧。”尉迟采换过了衣裳,坐在榻边打理起头发来。
烟渚与暮舟面面相觑,后者蹙着眉开口道:“长千金,还是回黛阁吧,此处到底不是过夜的地方……”
“不必,黛阁我也睡不惯,不若换个宿处试试。”
“可是……”暮舟还要再劝,见烟渚递来个眼色,这才收了声,改口:“……婢子遵命。”
二人伺候长千金入寝,铺床起帐。及至她已合眼,烟渚熄灭火烛,悄声退出暖阁,掩上房门。
暮舟候在屋外,两人眉目间俱是疑惑。
“……要不要禀报上头?”暮舟悄声问。
烟渚想过一阵,“现下还未摸清她的性子,待过段时日再说罢。”
暮舟若有所思地道:“到底是尉迟家的人,轻忽不得……你说,陛下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陛下的心思,哪是我们这等小婢能揣测的。”烟渚摇摇头,“……走吧,该歇着了。”
光脚踩在青石板上,沁凉的地气让她觉着非常舒服。待屋外的语音和脚步声远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子。
尉迟采心头暗笑:早知你们有所图谋,否则这长千金也不必进宫了。
将门闩插上,蹑手蹑脚回到榻边,套上绣鞋,披好衣衫,取来桌上的烛台,在屋中站定。
不可贸然点灯,否则会引来那两个女人的注意。所幸地上的石缝跑不了,那样明显的痕迹……她悄无声息地跪在地上,按照记忆里的方位一路摸索。
很快,她摸到了那条深刻的缝隙,与指腹上残存的触感完全吻合。
白天时那俩小鬼就是从这儿钻出来的。能容下两人同时站立,想来这密道也不小了。
将烛台的台座抵上石缝,台座边沿窄而扁,要撬开这块石板应该不难。她一面想着,一面使力撬动石板。
小鬼们既然都能打开它,说明这石板并未扣死才对。
噌。台座果然将石板顶了起来。她心头一喜,轻轻掀开石板,同时将烛台塞进怀里。手指触到石板下的金属隔板,似是铁一类的质地。她探了一遍,找到了一处把手。
往前一推,那块隔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开启。她回头看看门口,生怕这声响惊动他人。
又等了半会,见并无人前来探问,这才松了口气。
密道很深,超乎她的想象。
进入密道内,她摸出怀里的烛台与火镰,点亮火光。四壁俱是夯实的灰土,倒也算平整。连通着馥宫暖阁的是一条石阶,往下则是幽深的廊道。
……真是想不到啊。她扶着一侧的墙体缓步前行,心底暗暗吃惊。虽说是个皇宫里都有密道存在,却没料到出口正通向自己所在的馥宫。
最好笑的是那两个小鬼。回想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满脸稚气,好奇心旺盛。不过看到自己时的那副见鬼表情……嗯,很好很强大。
走了两刻,她发现每隔大约五十米左右,头顶上就有一眼出气孔,一来保持洞内空气畅通,二来也足见这条廊道之深长。她回头看了看来路,有些犹豫。
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呢?她早已过了热衷探险的年龄,习惯于安分守己。秦鉴也是这样交代的。
“……算了,还是先弄清出口会是哪个方向比较妥当吧?”
从密道回到屋里,她小心盖好石板,爬回榻上。光滑的锦被温暖柔软,她叹了口气,脑中却毫无睡意。
那条如同天机般存在的密道,究竟通往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