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在G市某一处别墅前站了很久。
洞开的大门,车道两旁是两排金黄的银杏树,午后的阳光把树影拖长,斑驳的光影投在地上。
她曾在这里,看到过很多次银杏树的树叶慢慢长起,而后慢慢染上黄色,金灿灿的一树,又随风而落,金灿灿的一地。
有时候左归就罚她扫树叶,在这树下,她度过漫长的青春。
林奈缓缓走进去,开门的阿姨意外而恭敬的叫她,小姐,你回来了,左先生在院子里呢。
左归穿着休闲服坐在草地的藤椅上。一双雪白的球鞋搁在草地上尤为显眼,整个人看起来闲适,惬意。跟这边脸皮僵硬的林奈形成强烈反差。
他身后站在那个断了手腕的男人,那个男人林奈很熟,叫老瘾,跟了左归很多年了,虽然只比左归大了十岁岁,不过五十出头,但那个老瘾保养不如左归,要显得老态的许多。
左归正从老瘾手里接过毛巾,给周沐祺擦汗。
左归本就没有平易近人的气息,即使是擦汗这样有爱的画面,在他做来,也似乎没有亲昵之感。周沐祺从小就很会看人脸色,因此也很安静,擦完了额头,又伸出手给他。
大概是听到老瘾的提醒,左归回头看了一眼,林奈在跟他对视的时候,有明显的心悸。
她有强烈的拔腿逃跑的冲动,可理智仍然强逼着她自己走过去。
周沐祺也随着左归的目光看过来,一双安静的黑色眸子立即发了亮,惊喜的喊道:“妈妈!”
话还未落音,人已经从左归那飞奔而来,小鸟似的,张开双臂扑向林奈。
林奈僵硬的心攸的一软,蹲下时接住他柔软的小身体,轻轻拥在怀中,嗅着他身上孩子特有的香味,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周沐祺小脸蹭了蹭她的脖子,委屈道:“妈妈,你去哪里了。”
她的余光可以知道左归正靠在藤椅背上,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林奈觉得手心背后,都细细密密起了一层汗。
她不敢跟孩子多说,牵着孩子走到左归面前,轻声道:“我回来了。”
左归掀起眼皮冷冷的瞅她一眼,不答话,却朝周沐祺招了招手:“小沐,来,到这来。”
左归的语气算得上柔和,但周沐祺仍然抬头看了林奈一眼,紧紧拽着她的手。
林奈脊背挺直,僵硬的挣脱孩子的手,轻声说:“去吧。”
周沐祺很不情愿,三岁的孩子,正是任性自我的时候,他眼巴巴的望了她一眼,却还是听话朝左归走去,站在他身侧。
林奈忽然有点心疼。周沐祺不认生,放他在哪里他都能自己安静的玩。这大概是林奈经常把他寄放在别人家的缘故。如果他在周裕深和秦子瑛的呵护下成长,大概要生动的多。
她一时的冲动,也许对周沐祺造成了莫大的影响。
左归指着周沐祺,饶有兴趣的对旁人道:“看这孩子的眼睛,简直跟奈奈一模一样。”
老瘾应和道:“酒窝也像。”
左归轻轻抚了一下周沐祺的脸,柔声道:“来,笑一个。”
周沐祺听话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对酒窝。
左归看了林奈一眼:“这孩子,跟你小时候真像,懂事的太早。”
林奈知道这来来去去的几番对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来都来了,逃也无处可逃。因为四年时光在心底无限放大的恐惧,这时候镇定了许多。
林奈弯下腰,对周沐祺说:“小沐乖,去那边玩会。”
周沐祺扬起小脸:“你待会接我回去吗?”
林奈心中一酸,眼泪都差点涌出来,她勉强对他笑一笑,说:“去玩吧。”
左归招手叫人过来,让给林奈端果汁,特意嘱咐不要加冰。接着,指了指他对面的藤椅:“坐。”
他态度随意。就跟几年前一样,好像没有这四年的逃离。
林奈没敢动,依旧站在那。
果汁很快端上来,摆在桌上。林奈盯着那个杯子,硬着头皮,轻声说:“这孩子承蒙叔叔这几天照顾,我来接他走,他父母急着见他。”
左归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才望着她:“父母?什么父母?这孩子是我从孤儿院领养来,他哪来的什么父母?”
林奈从包里掏出一张陈旧的检验报告,放在左归的桌上:“出去这段日子我无聊,带在身边打发时间的。他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左归看都不看一眼报告,扭头对老瘾说:“你看,几年不见,都知道拿这种东西来敷衍我了。”
老瘾也笑了笑:“小姐,亲子鉴定,我们也做了一份,你看看。”
老瘾很快递过来一张报告,林奈扫了一眼就放下了,平静道:“不可能的。”
那也是亲子鉴定,结尾处的结语显示,周沐祺是她的亲生孩子。
左归勾起嘴角笑了一声:“你不承认,我可以叫人当着你的面再做一次,也可以走走司法程序。不过我看没这个必要了。”
林奈心里乱糟糟的,她无法消化左归带来的这个消息。
更不可能得到这个消息后,还有余力应付左归。
她垂着眼眸,张了张嘴,挣扎道:“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弄错了,三年前我就做过亲子鉴定,他根本不是我的孩子。”
左归闻言,有些意外,浓重的眉峰蹙起:“孩子是不是你生的,你弄不清楚?这几年,你到底跑出去做了什么?”
林奈茫然的看着左归,他棕色的眸子含着凌厉,她从他的眼神中就可以得知,这份亲子鉴定结果才是真的。也是,知道有周沐祺存在,左归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做亲子鉴定,如果鉴定结果跟她无关,他又怎么会费心思把孩子给弄身边来胁迫她回来?
那当年的鉴定结果又是怎么回事?
她嘴角扯起一丝自嘲的笑容,连她自以为安全的房子钥匙他都能拿到,掉包一个亲子鉴定的结果又算得上什么?
孩子为什么会是她的?明明,明明说好的,取的是秦子瑛的卵子。
可她对试管婴儿一窍不通,当年因为要代孕,做了好几个月的检查,到底有没有做别的,其实林奈自己也很迷糊。
她脑子里浮现那天周裕深知道她把小沐送去孤儿院时,质问她,如果孩子是你亲生的,你会这样做吗?
周裕深那日的冷漠愤怒,还历历在目,林奈觉得呼吸混乱,她扭头就想走,但才走出几步,就被突然上前的老瘾拦住。
她突然被拦,整个人都因为惯性倾倒在老瘾的手臂上。
林奈站直了身体,缓缓转过身,左归端着杯子起身,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边,却停留在她发丝处,没抚上去。那距离近的林奈已经能感觉得到自他手掌的温度,她陡然想起那天那个梦,不由自主的往后避。
林奈看到不远处的孩子警惕的望着这边的动静,正迟疑的往这边走。他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没有一点安全感的孩子。
她站直了身体,朝不远处的周沐祺鼓励的张开手臂,孩子飞奔而来。
她把周沐祺抱起来,紧紧护在怀中,说:“总之我不会把孩子留在这里。”她语声虽轻,但透着倔强。
左归凝视着她,忽然将手中的杯子朝一旁狠狠的砸了出去。
杯子砸在一旁的一棵树根上,摔出很大声响。
林奈整个人都跟着那声响震动了一下,她微微垂着眼,怀中的孩子被林奈情绪影响,终于吓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左归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孩子竟然生生的将哭声压制在喉咙眼里,哭泣变成了抽噎。
左归面色阴的滴得出水来,沉声道:“在外头呆了几年,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骨头也硬了。”
林奈将孩子抱的更紧,她不是怕,似乎只是这么多年的一种条件反射。
她是知道他的手段的,那时候她只有一个人,可现在还有个三岁的孩子。她把周沐祺护在怀中,防备的看着朝她走过来的老瘾,一步步后退。
越是紧张,越是出乱子。她脚下一滑,连带周沐祺,一起摔在地上,她很快地上爬起来,周沐祺在她怀中小心的抽噎着。
她低声说:“归叔叔,我现在已经生了孩子,我会有自己的生活,你应该放过我了。”
左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孩子也可以在左家长大,至于你,你再敢像四年前那样跑了,我就把你跟着孩子的腿一起打断了。老瘾,带他们回房间,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左归说完,转身就走。
林奈有些崩溃,眼泪都快冲出来了。她跟左归的对峙,往往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从无意外。
老瘾蹲下身,轻声道:“奈奈,你是知道他的,你跟他对着来没好处的。”
林奈喃喃道:“十多年了,妈妈已经走了十多年了,我是我,我不可能替代妈妈,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老瘾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温声道:“你自己回房间吧,免得我叫人动手,吓着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