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栗酩的爹是个勤快人,一来就帮助阿轩爹从事里外的农活儿,替出阿轩娘专心在家照顾仨孩子。
又过了三年,村长看阿爹老实巴交的也不像个坏人,就借全村大分地的机会给他们父子落了个户,同时分给他们爷俩两亩多薄地。
登记户口时,阿爹抖抖索索地在草纸上写下了两个名字,一个是阿爹自己的名字——栗龑(yǎn有“飞龙在天,唯我独尊”之意),另一个是他的名字——栗酩。
最让阿轩爹娘想不到的是,小栗酩那个又瘸又哑、其貌不扬的爹竟然会写字!直到此时,他们夫妇才知道被他们收留在家三年多的父子究竟姓甚名谁……
栗酩先把陈轩送回了家,跟陈轩的爹娘打过招呼就说要回自己家看看。
“阿酩,你都三四年没回那个家了,那屋里陈灰爆土的,恐怕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我看你还是先吃了晚饭再回去看吧!”栗酩是阿轩娘从小带大的孩子,见他要走,阿轩娘拉着他的手不愿意放开。
阿轩爹也说:“就是就是,吃过饭,叔陪着你一块儿回去收拾收拾!”
阿轩娘不高兴了:“还收拾啥?这么多年,阿酩一直跟着我,他就是我的孩子,今晚还让他跟着我睡!”
阿轩爹白了妻子一眼:“又说傻话,阿酩都是二十好几的大青年了,哪能还跟你睡?”
“唉!”阿轩娘抚着阿酩的背,叹了口气,“一眨眼儿的工夫,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我真是老了,说话也惹人烦喽……”
栗酩微笑着安慰阿轩娘:“婶婶放心,我多大也是您的孩子。今晚还跟以前一样,我就跟着婶婶睡。”
阿轩娘高兴地抹了把眼睛:“还是阿酩跟婶婶亲,阿辕在的时候……”
阿轩打断娘的话,问:“娘,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和阿酩坐了一天的车,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什么?你俩傻孩子没在车上吃点儿东西垫巴垫巴?”阿轩娘听闺女饿了,总算放开了栗酩的手,匆匆走进了厨房。
她边走还边咕哝着:“还能吃啥?‘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呗!
“他爹,去后院里割把儿韭菜,择巴择巴,洗出来好打卤子。
“你姐弟俩?管等着,我擀面条子去!”
“娘,我来帮你!”阿轩跟在她娘身后也进了厨房。
栗酩见阿轩娘和阿轩一起去了厨房,就自告奋勇地对阿轩爹说:“叔叔,你歇着,还是我去割韭菜吧!”
阿轩爹把韭菜刀子递给栗酩,笑眯眯地说:“行!你去割菜吧,顺便给我拔两颗葱,一会儿我蘸大酱吃。”
“好的!”栗酩爽快地答应着。
目送栗酩拿着韭菜刀子腿轻脚快地去了后院,阿轩爹笑了笑,就端起簸箕给阿轩娘去拿烧草了……
全家出动,一起忙活。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面条子就端上了炕桌儿。
虽然还不到晚饭时间,可阿轩的爹娘也顺势坐下来,陪着两个孩子喝起了面汤。
“婶婶,还是你擀的面条子筋道,再浇上韭菜鸡蛋卤子,简直堪称世间美味儿!真好吃,阿轩,你觉得呢?不中,我还要再吃一碗!”栗酩故意吧嗒着嘴说。
陈轩本来埋头吃面,听栗酩一问,也赶紧响应:“嗯嗯,我娘做的面条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美味!”
阿轩娘本来笑眯眯的,可望着俩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哽咽了:“阿轩,你妹妹——阿辕,也爱吃我擀的面条……”
阿轩爹忙接过话茬儿:“阿酩,爱吃就多吃点,有空儿了常来家看看,你婶婶成天盼着你俩呢!”
……
吃过晚饭,陈轩陪着她娘在炕头上唠嗑儿。
栗酩婉拒了阿轩爹的陪同,一个人拿着钥匙,心情沉重地去往他四年没回过的那个家。
从记事起,栗酩就跟着阿爹住在村头孤零零的两间草坯房子里。
据说那还是村里的一个“五保户”过世后腾出来的。村长看他们父子可怜,就象征性地收了几个钱儿,算是把房子卖给了他们爷俩儿。
栗酩费力地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头,推开吱扭乱响的大门,抬步进入了天井。
院子里杂草及腰,湮没了阿辕送他的那棵芍药;外窗台上,爹爹教训自己的那根棍子依旧好好地躺在那儿;然而,栗酩幼时在下面扎马步的那棵槐树却已经垂垂老矣!
拂开葳蕤生长的草稞子,栗酩穿过天井,来到堂屋门前。
因为家贫,所以,低矮的堂屋没有落锁,只是用一截儿铁丝拧着。是的,这还是他自己上大学前亲手扭上的。
栗酩犹豫一下,硬着头皮打开了房门。
天近黄昏,屋子里的光线很是糟糕。
他掏出阿轩娘为他准备的蜡烛,“嗤啦”——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昏黄的灯光下,屋子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狼藉,自己苦练拳脚的沙袋依旧吊在他们睡觉那间屋子里的房梁上。看见它,栗酩又仿佛看到了阿爹监督他练功时的那种独特的严肃表情。
在栗酩的记忆里,别人家的孩子依偎在各自阿爹怀里,在树下乘凉、听故事、数星星的时候,自己的阿爹总是逼他练功夫,稍有不满意,等待自己的非踢即打……
可栗酩不怕他手里的棒子,阿爹一不留神,他依旧会偷跑到阿轩家去找阿辕或婶婶。
阿辕性格温柔,看不得他老是伤痕累累,就自己种植了几棵消炎的药草,栗酩一来,她就采了草药叶子烧水给他清洗淤血处。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偷偷好上了。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阿爹不会英年早逝,阿辕也不会“花季凋零”。
十年前的明天,听说上游的水库要开闸放水,栗酩就拖着轩辕姐妹兴冲冲地去村口的河沿上看水。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好些爱热闹的孩子等在坝沿上了。有几个往日受他欺负过的野小子也在其中。
那几个小子因为以前骂栗龑瘸子或者哑巴,被栗酩狠揍过几次,就记恨在心了。
此时,他们趁栗酩和轩辕姐妹热火朝天地说话时,就合力从后面狠推了他几把,栗酩没有防备,往前扑去,身边的阿辕急忙去拉他,可惜不仅没拉住,反被栗酩带着一起滚下了河坝。
看见两个不会游水的亲人在水里挣扎,阿轩急了,赶紧跑回村边的栗酩家,她“连比带划”地把正在打铁的栗龑拖了出来。
栗龑一瘸一拐地跑到河边,栗酩和阿辕已经扑通到了河中心。
栗龑入水后先把近处的栗酩拖上了岸,等他再跃入水中搭救阿辕的时候,上游的水奔泻而来,等栗酩从极度惊吓中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的阿爹,还有阿辕,都早已经从河面上消失了……
每每想到阿爹和阿辕的死,栗酩就痛恨不已。
他把眼前的沙袋当成了自己,眯起眼睛,下死力地狠狠擂了几拳,没想到吊着沙袋的绳子乏了,栗酩几铁拳下去,绳子悠荡几下,突然断了,半空中的沙袋也随着纷纷飘落的陈灰重重地摔在地上,沙袋肚子顿时就破裂了。
栗酩左右晃晃脑袋,挥挥眼前的灰尘,低头吐唾沫的一瞥间,看见满地的沙子里露出一张纸。
栗酩弯腰把那张纸捡了起来,拿到烛光下细看,略微泛黄的纸张上写着:“酩儿,当你看到这张纸片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看到这儿,栗酩奇怪地想:“难道阿爹除了一身人所不知的好功夫,还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他眨眨眼睛,继续往下看,“其实你不是我的儿子,因此你不叫栗酩,我也不是什么栗龑,我本名樊飞龙,是……”
我竟然不是阿爹的亲儿子?
这张纸上爆出的信息把他彻底惊呆了。
等他神思恍惚地回到阿轩家睡觉的时候,栗酩还迟迟没有从这个惊天秘密中回过神来。
第二天,是栗龑和陈辕的忌日。
自从阿辕被水冲走以后,阿轩娘就种下了心口疼的毛病。
在阿轩娘的心里,阿辕比阿轩心细,性格也好。处处为她这个当娘的着想,才七、八岁就帮着她烧火做饭,洗洗刷刷。忙大年的时候,阿轩跑出去疯玩儿,阿辕却留在家里帮她里外收拾。为此,阿轩没少挨她娘的责备。
再大一点儿的时候,阿辕和阿酩好上了,阿轩娘悄悄看在眼里,偷偷乐在心里。
因为阿轩娘有点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加上阿酩又是她一把屎一把尿亲自拉拔大的,所以她潜意识里把他也当做了自己的儿子。
她私心里想:“如果阿酩成了我的女婿,那岂不是这辈子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嘛!”
没想到阿辕竟然早早地走了,阿轩娘的美好愿望也随之化作泡影。每每想起,她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
阿酩和阿轩从坟地回来的时候,阿轩爹出去了,只有阿轩娘一个人坐在炕头上抹眼泪。
阿酩爬上炕,搂住阿轩娘的肩膀说:“婶婶,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吗?”
“那是!”阿轩娘擦了擦眼,轻拍着阿酩搭在自己肩头上的大手回忆,“我第一次从你叔手里把你接过来的时候,你就像头‘小克罗子猪儿’似的往我怀里拱,我一看,这孩子是饿了,赶紧解开衣服喂你。”
“婶婶,我真像‘小克罗子猪儿’那么能吃?”栗酩吃吃笑着问。
阿轩娘笑了笑:“可不是吗?你吃奶的时候,两只小手紧紧抱住‘饭碗儿’,一边使劲儿吮,一边骨碌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我。那小眼神儿,一下儿就把婶婶的心给化掉了。你的饭量大,一次就得吃光两‘碗’儿才肯松口。为了不让你饿着,婶婶一狠心,就给阿轩和阿辕姐俩断了奶……”
提到阿辕,阿轩娘一摁胸口,突然扁扁嘴:“哎呀!我的阿辕,早知道你这么早就撇下娘走了,娘真不该在你六个月大就给你断了奶啊!阿辕!阿辕——哎哟哟……”
站在炕前里的阿轩一见她娘的脸色骤然变了,急忙大喊:“娘,你怎么了?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