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属朦胧的长街,与之相对应的是不甚纯粹的安静。
苏海与赵襄背对背而立,两人四目,在寻找着极佳的时机,朝向襄阳城北突围而去。
“想要对付这三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苏海与赵襄心胸虽异,但此时所念所想却全然一样。
几乎在同一时刻偏了偏头,眄向对方的面颊,尔后会心一笑。
“对付这两个人虽然算不上棘手,但却总也不是件手到擒来得心印手的事!”
欧阳秋握刀手掌微微朝向黑色衣袖内缩入了寸许,不经意的动作却也透露出了他对赵襄以及苏海的忌惮之心。
“这汉子能够接下少主的一刀强力,绝非世间普通常人,我们可得小心着应付了!”
西域汉子与契丹汉子意味深长的侧首对视,旋即缓缓点头。
两人武功虽高,但却也没有看出苏海之所以可以避开欧阳秋刀锋,实属赵襄功劳。
五人,一刀,四剑。
以及即将席卷而来的杀戮。
但却没有人感受到兵刃以及五人拳掌之上所传递出的杀气以及朔气。
长街两侧的人家铺肆,仍旧沉湎于一派安详和煦之中。
能听见的,唯有五人高低不一,大小不等极为细微的鼻息吐纳声。
“看来……”
赵襄攥剑之手,业已浅浅渗出一层微博汗珠。
“如若我们两边都想要以逸待劳,便均不会率先出手!”
长长吐纳数息,合眼思索。
“如若我与苏大叔不能够抢占先机,先发制人的话,那么失败的一方必定是我们……这襄阳城现在已经说得上是上官废的地盘,在敌人的地盘中做长久的逗留,着实是一件再蠢不过的事了!此时应该速战速决,最起码需要摆脱这三人的追击……但是现在……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点,我与苏大叔联手做起来都会吃力无比,如若一个不小心,那么便也逃脱不了败北的命运!”
身体与经脉潜移默化间调整为了最利于战斗的状态,而赵襄此时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豪放之气,甚至连做出一次简单抬剑的姿势也会逡巡许久。
“并不是我害怕……而是机会只有一次!”
意欲自内心中找出一个足以说服自己出手的理由。
“一次机会之上寄托了太多的东西……襄阳赵家的命运,父亲与兄长的血海深仇,还有我赵襄与苏大叔的性命,甚至还有……整个大宋武林的命运!”
眸子宛若狼眼,将欧阳秋压抑至自己视线的死角处。
“这男人……不仅强大,简直说得上是可怕,他的武功也许与上官废相比着实相差太远,但是他的思维,他的谋数,可是令上官废要远远不如的!或许他成为上官废的部下,并不是诚服于上官废之下,而是……在博弈,或者豪赌!”
有些紧张的咽下一大口唾沫,咬了咬牙,稳住下盘,与欧阳秋紧紧对峙。
“这样的人,纵然你能够将他收服为部下,也绝不能委之重任!上官废也有糊涂的时候!”
剑脊斜横于胸,看似固守,实则是在思索着进击的路数与角度。
“面对这样的对手,如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不能够贸然出手!”
将自己心房戒备,丝毫不敢放松的思索着。
“这小子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
握刀小指指节自墨色袖袂缓缓垂下,远远的看来宛若一节汉时古玉。
“其实我并没有畏惧他!”
眼睑偏了偏,便看见了长刀刀锋之上的细小缝隙。
“这小子虽然弄坏了我的刀,但是我为什么非要将他杀掉不可?”
理智与镇定在一时盛怒消散之后,很快的聚拢在了欧阳秋身左。
“杀掉这小子的唯一好处,便是让上官废坐而得利!”
睿智的头脑,开始飞速旋转。
“如若不将他杀掉,倒可留下一股威胁上官废的力量来!上官废虽然垂垂老矣,但周身之上的功力却没有老,甚至比他盛年之时更加精湛!我的武功比不过他!我欧阳家之中便没有人的武功敌得过他!”
与赵襄相互凝目的好看眼眸之中,业已缓缓添置上了片许笑意。
“但是如若真的将这小子留在世上,对我欧阳家也是一大祸患!不过,这小子为人甚是淳朴,全然不懂得江湖武林纷争之事,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的!武林中人,唯利是图!真正有情有义的,不是被人乱刀乱剑的碎为肉泥,便是逍遥红尘,遁身世外!如若我现在放这小子一马,他必然会对我感恩戴德,日后说不定还可以成为我欧阳秋手下的干将!如若今日将他杀了,这祸患虽然一了百了,但这江湖之上却会有无数的人打着为襄阳赵家一门忠烈报仇雪恨的噱头,来寻欧阳家的啰唣,纵然可以将之化解,也会损耗我欧阳家不少元气!这样折本的生意,我欧阳秋才不会傻傻的来做!”
心下想定,自然有了一番计较。
“将这小子逼到绝路,但却不用取他性命,并且放走他!哈哈,那么我便可以假借这小子赵襄之手,暗中将我欧阳家壮大起来!终有一日可以取上官废而代之!”
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刀自下而上勾出一个锐利的弧度,正正指向赵襄。
“小子,你几乎毁掉了我欧阳家的传家利刃!你说你该死不该死?”
嗓音懒懒的,赵襄自欧阳秋声线之中,几乎听不到半分怒意。
“呵呵,一人之命与一兵之命相比相角,自然是人命贵,而兵刃之命贱了!”
回复之声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将欧阳秋说辞无懈可击的碎灭了去!
“好!说的很好!”
夹杂冷笑的慵懒嗓音,却如惊雷般钻入了赵襄耳鼓之中。
因为欧阳秋长刀已然斩出,斜斜与赵襄左颊擦过。
刀锋收回时,欧阳秋左掌之中多了一缕乌色长发!
那长发,正是方才欧阳秋刀锋挥斩出时,自赵襄鬓角处取来的!
刀法之快,近乎鬼魅。
欧阳秋之所以显露这一手功夫,自然是为了震慑赵襄与苏海无畏求胜之心!
“这一刀,原本是可以杀掉你的,赵襄你说是不是?”
欧阳秋妖媚的声线,像极了待字闺中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
“是……”
赵襄面色凝重,缓缓点头应了一声。
“的确是你说的那样!”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不用方才的那一刀来杀掉你?”
欧阳秋略略抬起音色,淡淡问道。
“不知……”
业已有汗珠,自赵襄前额、双鬓处快速滑落。
欧阳秋只用淡淡笑意,便恰到好处的点破了赵襄内心恐惧之意!
“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死的那样快!我欧阳秋向来都是喜欢将最有趣的事物留在最后头!”
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摆出一个孤傲的弧度。
“这样快的杀掉你,没有意思,我喜欢做有意思的事!”
将盛置于左掌掌面的墨色发丝,平平移至唇口处,浅浅吹动,发丝宛若淤色血线,散落与赵襄视线之中。
摇了摇手中长刀,眄了赵襄一眼,缓缓开腔:“小子,你来猜猜看,我几招之内可以取你性命?”
赵襄心神业已极为密集的被恐惧环绕。
抬起了头,直视欧阳秋,徐徐说道:“不用猜的,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赵襄现在的命运就像被人捉拿在手的黄雀!”
顿了一顿,冷冷接道。
“不过,我也想要提醒你,也许赵襄今天的命运便是你欧阳秋未来的命运!”
合眼蓄气,缓缓清除内心恐惧,聚力双掌,以及茶色的剑柄之上!
“现在留给我赵襄的唯一道路,便是战斗!纵然是死,我赵襄也一定会是战死!我不怕你!”
横护于胸前的长剑,缓缓下移寸许,自这个角度,能够在一击之内极好的勘破欧阳秋剑法之中一个为数不多的破绽!
“既然你要战,那我便成全你好了!”
长刀薄刃,向右挪移了些许,正好护住自己剑法之中所露出的破绽!
“苏大叔!你怕不怕!”
嗓音略有些低沉,用只有自己与苏海两人能够听见的音色说道。
“哈哈!”
苏海略有些苦涩的粗狂一笑。
“苏某一辈子做着刀头舔血的营生,如若怕死,早已经无数次的死在劲敌的刀剑之下了!赵二公子,你说苏某怕不怕死?”
赵襄略有些自信的一笑:“苏大叔,咱们便抢先攻击,先发制人好了!”
“好!”
苏海几乎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两人极有默契的深深呼吸。
体内玄力,亦在这一时刻朝向双臂手掌集结过来。
“出手!”
赵襄一剑挑起,抹出五朵艳丽剑花,朝向欧阳秋推击过来。
苏海也在赵襄发令同一时刻,仗剑运诀,宛若虎狼一般猛向使剑的契丹汉子穿刺而去。
在赵襄与苏海发招的同时。
契丹汉子与西域汉子也已纵身闪避,转而意欲从两个方位夹攻苏海。
而欧阳秋,也已将刀锋撩起,将赵襄抹出五朵艳丽剑花,粉碎为了虚空中随处可见的尘埃粉末。
“本来想先发制人占些便宜,没想到不仅没有占到便宜,甚至还着了欧阳秋的道!”
偏过头去,看了看处于西域汉子与契丹汉子夹击之下的苏海。
苏海膂力过人,更兼西域汉子与契丹汉子并不甚清楚苏海功夫虚实,亦在稍稍交锋之后便互相退回原地!
赵襄与苏海仍旧背靠背紧紧站立!
“苏大叔,你没有受伤吧!”
赵襄切声问道。
“没有,这两名汉子似乎不清楚我的武功底细,所以与我交锋只是一带而过!”
赵襄重重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欧阳秋也是点到为止,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抓住方才破解我剑花的机会进一步追击过来!他是绝对清楚我的武功底细的!他也是没有理由会害怕我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只是单纯的因为,欧阳秋不想太快的将二公子的性命夺取!”
苏海快言快语,不假半分修辞,如是说道。
“大概是这样……我和他的武功相差太远!与他交战,我几乎没有胜算!”
赵襄点了点头,将吐纳呼吸平稳之后,再一次握紧了茶色长剑,戒备着欧阳秋可能发起的进攻!
“歇息好了吗?”
欧阳秋淡声开腔问道。
赵襄略略一惊,不知欧阳秋所说之话用意何在。
“歇息好了,便让你们再来攻过!”
欧阳秋睇向赵襄的眼神,便像猎人看着即将被自己围猎的猎物一般,可怜叹息而有喜悦。
“你为什么不抢占先机?”
这一句话,几乎算得上是废话。
“呵呵!”
欧阳秋将头高高抬起,攒目望天,淡淡冷笑,
“所谓的先机,只不过是留给弱者唯一的希望罢了!如若我将你们唯一的希望也夺取了的话,那么再与你们打斗,便称得上是毫无意义了!”
长刀的刀面宛若一面瑕不掩瑜的透明色铜镜,将他头顶一整片天空尽数倒映其中。
“所以,你们歇息好了,便攻过来好了!我欧阳秋很有兴趣,你们到底能够将自己的体力透支多久!”
赵襄缄口,眼神却愈发锐利的自欧阳秋刀锋身形之上来回游移!
“欧阳秋这样说,一定是认定了我和苏大叔的武功绝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所以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熹微的晨光,淡淡散布于欧阳秋刀尖之上,形成一个闪耀的光点,钻入赵襄眼膜深处。
“欧阳秋的刀!称得上是毫无破绽的,无论是刀法还是这柄长刀的本身!至于这柄长刀之上的裂痕,也许只是一个巧合罢了!我所能够突破欧阳秋凌烈刀法的地方,绝不在这柄长刀之上!”
眼眸抬起,盯视欧阳秋利用黑袍笼罩的前胸。
“前胸一贯均是习武之人的薄弱所在!可是欧阳秋与大部分武人称得上是完全不同的!前胸也许是他通身上下最为坚固的部分!现在的我绝没有理由去冒这样一个险,去进攻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未知领域!”
视线再向上抬,所落之处,不偏不倚便是欧阳秋咽喉处“将台”要穴!
“穴位大约是没有什么变化的,每个人的死穴均是一模一样的!但是,我到底有没有把握一剑便正好抵向欧阳秋的‘将台’穴位呢?如若是我的武功没有被上官废老贼荒废之前,也许尚还有这样的一种可能存在!但是现在……我的身法与之前相较,慢了一倍不止,又怎么能够将欧阳秋的‘将台’穴位精准刺中?想来这一招也不能实施了!”
再向上时,便是一张极为干净,微微泛笑的白皙面颊。
“难道便束手无策了吗?”
玄力涌入右手五指穴位,茶色长剑的剑柄几乎与赵襄手掌融为一物!
“苏大叔!”
低声唤道。
“二公子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便好!”
“这时候也许是最好的时机!我去进攻欧阳秋,你便驻守原地,待我一击得手,咱们便可以突围朝向北门而去,苏大叔你看如何?”
“可是……”
苏海听闻赵襄话语之后微微褶起眉峰,缓声说道。
“欧阳秋这厮的刀法武功变化莫测,并且威力奇大,只怕赵二公子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了些!”
“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冒一冒险了!”
赵襄嗓音有些无奈,也添加了些许莫名的悲戚。
“苏大叔,无论是我襄阳赵家还是你襄阳镖局的命运全都掌握在了这里,我是绝对不会拿我们两家的前途与未来开玩笑的!”
“好!”
苏海深知现今局势之危急除了赵襄冒险一途外,便再也没有别的方法!
“我们的武功与这三人相比相差太远!如若硬斗蛮拼是绝对没有胜算的,我虽然做了一辈子刀头舔血的营生,但是至于见识谋略,想来终还是没有赵二公子这般大家巨族的公子少爷的见解高的!”
一时神游,不自禁想到赵文晖往昔风采,心中不由得对赵襄的信任更愈增加了数分!
“苏海以及襄阳镖局的前途未来便尽数交给二公子了!”
赵襄不及答话,足步便已然点起。
他与欧阳秋相距不过丈余,此时所想只不过借跳跃之力居高临下,抢占先机!
“你这小子,怎么这般迂腐?”
这是赵襄第一次看见欧阳秋皱眉!
“我刚刚便已经说过,所谓的先机只不过是留给弱者的希望,没想到你竟将这希望当真当做活路了!”
刀脊横面切出,蕴润其中深厚大力,已然于虚空之中漾出一层环形气圈,朝向赵襄跳跃方向狠狠扑击而来!
“得手了吗?”
心中有些窃喜!
看似用老的身形朝下急降,剑弧一扩,正正抵向欧阳秋咽喉“将台”穴位!
“也许有时候,这希望当真还是希望的!”
弯唇一笑,嘲声讽道。
此时欧阳秋向上斩出长刀,力道与弧度已然接近他身体的极限,是绝对没有办法半路收回的!
“没想到,你竟然可以计算的这样精准!”
颊角薄唇边,竟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来。
赵襄自然是不能理解这些笑意的由来的。
“原来你已经明白了!武功与武功的对决,并不是蛮力的对比!这样小的年纪,便能明白这样的道理,当真好的很!”
徐徐颔首,面颊上的淡淡笑意,逐渐变的冰冷!
“不过!有些事是你永远无法预料的得到的!”
隐藏与袍袂下的左掌,倏然朝向赵襄抵压自己咽喉“将台”穴位茶色长剑劈出,掌锋力道之盛,几乎与其刀锋之力不分伯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