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归墟。
“你来了?”
静静坐在归墟深处祭台之上的女子转过头来,容颜在暗色阴影里半明半寐。
“看来你过得不错。”紫衣女子懒懒环顾四周,漫不经心丢下一句。
“是啊,放下了一些痴妄,的确轻松了很多,何况,这里很好。”白洛笙低眉,当真是流水般淡然,很多年前的摄人心魄的艳色连同那张扬的风华,都好似只是止越一个人的梦。
止越淡淡环顾四周。
漫目水光涟涟,苍蓝色的点点光芒在偌大归墟中流连,宛然久远的叹息。
那是死去的仙人们风化的骨。
归墟神墓,天地葬骨,纵生前如何人物,末了,不过一抔星沙。
其实很久以前归墟之上尚有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座神山,上下周旋三万里,山间相距各七万里,每山平顶达九千里。
只是后来,神战之际,青女战死,奕子修为寻青女尸身,将五座神山移开,后来就各自散落东海了。
青女,奕子修。甚至望舒。
想来,似乎很久远了。
那都是搁浅于千万年前的梦,梦里繁华万里,风月无边,梦醒,就什么都没有了。
想想,梦里梦外,何尝不都是虚妄?
“好久不见了。我该唤你什么?青女,止越,或望舒?”白洛笙仍旧端坐,却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不要这样叫我。青女已然陨落,止越也早死了,望舒从不存在,现在活着的,只是紫皇。”止越漠然回应,神色波澜不惊。
“是吗?”白洛笙无所谓地一笑,眸中惊鸿一瞥一缕怜悯,倏忽而逝,“还是决定了?”
没有忽略那一闪而逝的悯色,止越却只厌倦地垂下眼睛,“那又怎样?我一定要死,既然结局注定,我宁可自己选择过程。”
早该明白的,所谓宿命,便是无人可避。
即使是她,也不能借口逃避所谓悲伤,放弃自己该做的一切。
可笑她到现在才明白,也万幸,她终于明白。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一次,她要自己做出选择。
白洛笙突兀轻声一叹:“你大可不必这样。”
回答她的是止越嘲讽般的冷笑:“这可不该是一心要杀了我的你的台词。”
白洛笙垂睫,神色悠远:“我说过,过去种种,有如梦幻泡影,早已消失无踪。”
“呵。”止越只是冷笑,“真是个好理由呢。你可以这般轻松,我呢?千万年的幻境封印,三次绝杀,千年囚禁……我却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如此大方了。”
白洛笙欲言又止,许久,只是一声轻叹:“你明知道,只要你回头,奕子修,便不会计较一切,他甚至还会拼命护你……”
话语被销金断玉般冷澈声音打断:“可笑!”
止越容色冰冷,却勾起了潋滟笑意:“我不会再信他。”
“一丝一毫。”
……
天界,止水殿。
已经成为紫皇的止越在桫椤树下浅眠。
桫椤绵绵飞落,渐次氤氲成雪,漠漠如漪,涟涟似絮。
很久以后,紫皇仍会想起奕子修。
梦里不知身是客,她也只能,如此骗着自己。
那人负手独立,白衣清冷杀皎净月色,出尘风姿惭皓凝银霜,春水蜿蜒跌宕成溪,风霜凝郁行尽天光。
在她还被封印在十夜桃花中的时候。
在她,还是止越,甚至是,还做着属于望舒的梦的时候。
那日,月光迤逦,琉璃色覆过桃花渺渺。叫她,一眼误尽一生。
那个人,在十夜桃花树下,为她簪一枝桃花,对她伸手,说我带你走。
落英战栗着吻他侧脸,馥郁着幽渺弧度,天地失色,衬不得他一缕风华。
她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
又急又烈,灼灼地,蔓延至肺腑。
忘了什么,记得什么,是谁,不是谁,都已然不再重要。
这一刻,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是求不得的、舍不下的重要。
那一夜,星光陨作渺渺烟火,流潋缠绵游影,酣慵水意自绮梦深处醒来,蕴她眉目,而星辰共灭,乾坤俱陨,漫目茫茫中,只有他的笑,清晰入骨。
他伸手说着,带她走。
骨节清隽的手,仿佛执着太久的等待,只等她到来,才算完满。
他带她回家,说着,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他为她种下云歌馆十里桃花,一寸一寸,云蒸霞蔚。
他带她上昆仑浮云台,宁得罪天下也要护得她平安。
他为她千辛万苦寻来葬天剑,只为她得以保护自己。
他带她踏遍天下风光,看遍世间繁华。
可是,不过转瞬,什么都变了。
当年风华好,浮云流烟翩,而今别经年,无人惦,无人念。
她那时明明伸了手的,可一切,都回不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