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钟葵
“你说谁是妖物?”被莫名其妙惊扰了好兴致的肖亦默,自是一张口便语带不善。
而殷复缺此刻已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那略有些皱褶的青衫,方才抱拳笑道:“这位兄台,不知可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
那大汉用剑柄使劲地挠了挠自己的一头乱发,骂了句:“他奶奶的,还真他娘的撞了邪不成?”
之后又瞪着殷复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番,奇声道:“你这个人当真是奇怪得紧哪!”
殷复缺不以为忤地依然笑脸相对,倒是一旁的肖亦默忍不住抢白道:“这果然是怪人才会说得出的怪话!”
那大汉闻言扭过头来,又用他那两只大眼将肖亦默上上下下地一阵打量,竟像是更加惊奇了:“哇呀呀!你这小女娃儿更是奇怪得厉害呀!”
殷复缺见肖亦默已经变了脸色,立时就要发作,忙上前一步抢着问道:“兄台此话怎讲,可否见告?”
然而那大汉却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轮番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二位“奇”人。
肖亦默心想此人定是个疯子无疑,也懒得再与他计较,便对殷复缺道:“算了,我们还是快点儿走吧。”
然而尚未待殷复缺答话,那大汉突然出声喝道:“不许走!你们身上都有妖气!”
肖亦默终于忍无可忍,怒叱道:“你若再这样开口妖物闭口妖气的,我定不会饶你!”
“咦?你这小女娃儿真是好没道理!我只说你身上沾有妖气,又没说你就是那个妖物,你这么凶巴巴的作甚?”
殷复缺边拦住已是勃然大怒拔出了随身长剑的肖亦默,边对那大汉道:“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好说了!我姓钟,单名一个葵字。”
“你叫钟馗?”肖亦默一听他这名儿倒先绷不住笑了出来:“别说,你的这幅样子与他老人家倒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钟葵见怪不怪地大手一挥:“我这钟葵的葵,不是他那钟馗的馗,是葵花的葵。他那钟馗吃鬼,我这钟葵只杀鬼。”这番解释让肖亦默笑得越发厉害起来,之前的那股怒气自然也早已消散得没影儿了。
殷复缺也笑道:“如此说来,兄台乃是世外高人,方士法师了?”
钟葵的那蒲扇般的大手又是一挥:“别跟我这么四个字四个字的说话!斗大的字我认识不了半框,粗人一个!反正我老钟就是个捉妖杀鬼的!”
殷复缺见他豪气爽直,似是个全无心机之人,便也朗声一笑:“好!钟兄既是痛快之人,那在下也就直言了。不知钟兄为何说我二人身上有妖气?”
钟馗两眼一瞪,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我感觉到你们身上有妖气!”
肖亦默现在倒觉得此人憨憨愣愣的很是有趣,便只将他说的话都当作笑话来听:“感觉?那我也可以说我感觉得到你是个大胡子妖怪了!”
钟葵的神情立刻变得认真非常:“哎!小女娃儿可不敢乱说话!小心会遭祖师爷责罚的!”
殷复缺对还想与之强辩的肖亦默微微地摇了摇头,而后又转向钟葵正色道:“敢问钟兄,我二人身上究竟有何妖气?”
钟葵先对着肖亦默道:“你这女娃儿的妖气是来自于身上的一个什么物件。”
接着又转而面对殷复缺,皱着两道浓眉很是寻思了一会儿,只不过显得依然还是有些不确定:“至于老弟你嘛……你本身肯定不是个啥子妖物……但这也不是你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啊……”
说着他又开始拼命地用剑柄捅着自己那早已乱成了一蓬杂草的头发“可咋就给整到你骨血里去了呢?嘿!还真是他娘的了!这玩意儿到底是他妈咋整的……”
肖亦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落拓大汉一边卯足了劲儿地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一边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
事实上,钟葵刚刚对她说的那句话就已经把她给震住了。
因为他所说的“那身上的物件”,显然就是指由妖气冲天的万年蛇怪的念力,所幻化而成的血焰符无疑了。
这至少说明,钟葵虽然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但多少也还是有些知鬼识妖的真本事。
可是,殷复缺的身上又怎么可能会有妖气呢?而且这股妖气竟然还融入了他的骨血……
而默立一旁没有作声的殷复缺,脸上那淡淡的笑容一直都未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此时,他依然含着笑对钟葵道:“在下的这点儿小事,还是不劳钟兄费脑筋了吧!也许是在下这几日不小心撞上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或者根本就是在下心术不正而导致的浑身都是邪气妖气吧?”
说到这儿,又自嘲似的哈哈一笑“总之,我二人多谢钟兄的关心了。时候不早,不敢再多耽误钟兄的时间,况且我们也还要接着赶路。不如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言罢洒然一抱拳,便欲携着肖亦默一起离开。
“且慢!”
“等等!”
却是钟葵与肖亦默两人一起急急地喝道。
肖亦默顾不上理会殷复缺脸上那诧异的神情,只是冲着钟葵正色问道:“那你可说得出,我身上这所谓的妖气到底是来自于何物件么?”
“具体是啥物件我可说不出,我又不是神仙!”
钟葵又仔细地看了看肖亦默:“这物件可是有些年岁了,眼下的这股妖气应该还不是它最强的时候。奇就奇在这妖物竟然没有半点噬主之心,对你倒是全无害处。”
说到这儿,他的大手忽然之间又是猛力地一挥,再豪气地一笑:“其实这妖物就算是想害你,我也拿它没招,因为我压根儿就打不过它!”
这番话让肖亦默对钟葵的本事立时便信了个七八分,她忙又指了指殷复缺,急切地接着问道:“那不知钟先生方才关于他身上妖气的那些说法,又究竟是何意呢?”
而随着她的这句问话,钟葵眼看着便又要开始拿自己的脑袋开涮了。
这时,神色有些不耐的殷复缺再度开口,只是已敛去了笑容:“钟兄,实在是要抱歉了,我二人若再不上路,便定会误了行程。后会有期。”
说完再也不管钟葵的反应,只是在转身的时候看了肖亦默一眼,便自行先向在岸边的坐骑走了过去。
肖亦默虽然很是不甘心就此作罢,但却不知为何,殷复缺那冷冷淡淡的一眼,竟能让她再也不敢起丝毫的不从之心。
于是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委委屈屈地向钟葵施了个礼,便欲随着殷复缺离去。
“哇呀呀!”而那钟葵却又突地爆发出了一声大叫,他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剑嚷嚷道:“我说老弟,你的那股妖气非同小可,邪门得紧啊!它可是定会噬主……”
“够了!”没待他说完,殷复缺背着身,一声低喝便打断了他的话:“怪力乱神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阁下还是速速去找别人吧,省得耽误了发达的好时机!”
他的这番话很是刻薄,言下之意,竟是将钟葵当成了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
一时之间,莫说钟葵是面红耳赤青筋暴跳地被牢牢钉在了原地。
就连肖亦默也被他这莫名的怒气和寒意,给震得愣在了当场。
而殷复缺,则浑然不觉似的,头也不回,便快步离开了。
绿堤,垂柳,几声鸟鸣。
暖阳,浮云,一丝微风。
这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改变,依然是那样的宁静而美好。
也许唯一有改变的,只是殷复缺的心境。
他之所以要立时切断与钟葵的对话,除了是担心这个的确有着识妖辨鬼能力的人,当真说出了殷无级正在利用巫术来借助他复生之外。
更重要的原因是,钟葵的话让他忽然想起了,这两日来居然一直都被他给忽略掉的一件事。
当年那石窟里的老者曾经说过,若要原鼎州国的太子殿下殷无级复生,就必须以他这个与之血脉相连的亲兄弟的鲜血,来做为最关键的媒介。
然而,倘若在他的身上既无肖氏的血脉……也无……殷氏的血脉……
那么,他与殷无级就只是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而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也都没有再像之前的几个月那样,大约每半个月就必定会感应到由殷无级生命力的恢复,而带来的那种心脏将要片片碎裂般的痛楚。
难道,因为血缘关系而产生的变故,居然会是发生在这整个复生过程的最后关头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殷无级现在的情况又是……
无论是否存在唯有殷肖二氏方能共掌九州的誓言,也无论是否还需要重续两族联姻的血誓,他都绝对不能够让殷无级再出任何的意外。
因为殷无级是这世上唯一融合了那两个终将成为历史尘埃的姓氏的人;因为殷无级还很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延续殷氏血脉的人;因为他欠殷无级的,实在太多;
因为他本打算还给殷无级的,也许……做不到了。
然而,殷无级此时身在千里之外,此事却又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为今之计,也只有等到收复幽州后,再赶去术州那石窟一探情形了。
但愿到那时还不会太晚,但愿不会发生什么变故,但愿血缘的关系其实并不重要,
但愿……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自己的胡思乱想,都仅仅是源于他的多虑多疑多心……而已……
心乱如麻的殷复缺并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原本呆立当场的两个人,正在急匆匆地说着些什么……
一条偏僻小道,两匹骏马飞驰。所经之处,尘土滚滚,久久不散。
与钟葵分开后,殷复缺突然临时决定,将行进路线由官道改为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径。
只告诉肖亦默因为这是条近道,可以早一点儿抵达幽州。
而此时,正在策马飞奔的肖亦默不知为何,竟会忽然之间觉得,前面离她仅一骑之隔的那抹青色身影,仿佛像是要被这浓浓的烟尘所吞没似的,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遥远。
在她的贴身锦囊里有一个小柳笛,正是殷复缺亲手做的那个。
只是,这柳笛里后来又另注入了一道符咒。
钟葵虽然被殷复缺最后的那句刻薄话给气得满面青紫,但也许是因为他捉妖杀鬼之人的本性使然,终究还是没有不管不顾的,就这么一怒之下扬长而去。
在情急之间,他也只来得及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在那柳笛之上画了一个悬浮着的红色符咒,而后再用法力将其缓缓地压入柳笛之内。
把隐隐约约似有金光在其间流动着的柳笛,交还给肖亦默的时候,这位看上去莽莽撞撞颠三倒四的落拓大汉,神情竟很是严肃和郑重:
“女娃儿,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和来历,却也看得出两位必定不是寻常人。那个小老弟身上的妖邪之气甚是凶险诡异,且已侵入了他的骨血脏腑。能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显然不会是在短期内所致。
至于你身上的那物件,虽说眼下不会伤害于你,但终将会是个祸患。
可惜我的道行不够,不知当如何破解。只能权且先留给你一道有驱邪避鬼之效的符咒,也许你们近日就会用得上它的。”
他的这番话让肖亦默听得是胆战心惊,而最后那半句,更是让她再也忍不住地脱口惊问道:“什么?近日?!”
钟葵却扭头看了一眼已渐渐走远的殷复缺,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这小子……说不定早就已经知道的……”
肖亦默见他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言辞闪烁不知所云,更是心急如焚:“钟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而钟葵却像是刚刚才做出了什么重要决定似的。只见他面带坚毅,单手握拳,在自己的胸口处猛地砸了一下:“好!我这就去找我的师兄!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女娃儿,不要怕!等我师兄来了,什么妖魔鬼怪就都只有乖乖受死的份儿啦!”
说完,又“哇呀呀”地吼了一声,便甩开大步飞奔离去了。
只留下了瞠目结舌的肖亦默傻傻地站在原地,带着一丝哭腔喃喃地道:
“可你知不知道,应该要去哪儿找我们呀……而且……你都还没告诉我……这符咒要怎么用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