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子已摆出了起手式,朗朗说道:“八少爷,我们是不是也先试试手铲、拈指、飞腿、陀鼎、鞭陀之艺,热热身手,再拼死生?”
“烂果一筐,不如仙桃一颗,还是直接各出绝招,来得痛快。”八少爷气定神闲。
“如此,岂不可惜?”蔡七公子一脸悲悯。
“可惜?——?哼哼,你是担心我也会像十二年前家父一样,一招不到,就被你震断心脉,败得过分窝囊而死不瞑目?如此,藏拙不如现丑了”
想起家父熔少林武当峨嵋之艺,独创出软硬兼具的鞭陀功,对敌中,又能灵活运用,后招绵绵,三败对方,是何等的豪气万丈,想不到那次在蔡七公子手里热过身后竟走不出半招!还有--;心中不由一阵苦痛,当下又一声冷笑,只见八少爷那件软绵下垂的玉衫,陡地一鼓,须臾,渐鼓渐胀,竟硬逾精钢,韧似流水,胸前气旋源源而出,可见而不可见,有形而无形;有形则千变万化,无形却无物不摧。最后,曾八少爷竟尔冉冉上升,身下幻出一层青紫之气,头顶蒸腾片片云彩,泛五色,直达丈余。天之余光映衬,益发灿烂,令人仰止。既而云消气失,徐徐吸入口鼻,下纳丹田。此时,八少爷在空中更显轻松自如,目光无视而无不视,姿态无攻而无不攻。低头处,竟见地面深陷,惟斟酒的那张檀木八仙桌,尚端然原样,一阵风来,寂然粉解!接下,那木屑的粉末围着八公子急旋,初时像蛇像鞭,继而像环像圈,最后飞入塘中,激起高高的一层粉雨。
众人目瞪口呆,折服得忘了喝彩,未几,八公子飘然而下,默然而立,骨子里的豪迈,掩也掩不住。现在,他对自己非常自信。记得神功练就之日,他在室中乘兴脱下衣服,对着衣中余气意念一攻,竟反振得自己中气涣散,口中一甜,险些昏厥。“神脐轮功,蹑气索命”,果不虚也。
蔡七公子见状,亦不由色动,但瞬间如常,不忧不惧,拱了拱手:恭喜少爷,贺喜少爷,竟尔练成了乃祖‘神脐轮绝技,伤人于心动之处,杀人于意念之间。”
神色一凛,只见蔡七公子衣衫亦是一荡,树叶簌簌落下,气纳丹田又出丹田,全身依次笼罩出红、蓝、青、紫之气,亦缓缓升至丈余,这时天光已暗,却亮如白昼!令人寒而冰,热而灼,既而光芒尽敛,敛入目中,眼睛精湛如洗,但目光柔和,如夜空中的星星。低头处,下陷的地面又深一层,四周树木一片枯萎。满铺的树叶眨眼不见,原来蔡七公子收功时顺势一收一旋,旋化成亦软亦硬的叶圈,叶圈之剑满满掷在一棵树上,无声无息间,那树软软而倒,亦成粉末。
“好厉害的‘鬼眼剑’,残人于无形,毙人于意先,上次你只练有三成,家父竟走不出一招,现在大功告成,可想威力非夷所思了”曾八少爷傲气半敛,由衷赞叹。
蔡七公子一阵默然,说实在的,鬼眼剑成就之日,他也曾尝试其威力,面对屏风铜镜,对着自家影象,敛气用功,只见铜镜碎裂,五脏竟反弹成重伤,‘鬼眼剑功,据影追魂’,当下也自以为从此独步武林,睥睨天下可矣。及到见了方才曾八少爷的‘神脐轮’,心中不由叹道:看来天下事情真是物有阴阳,艺分境界,焉得妄称第一?两位始祖无欲无心间悟创的神功,正好互为克星。鬼眼剑以眼为出,神脐轮以脐为纳,两者同秉心气出纳,真是殊途同归!孰强孰弱,全凭资质和境界了。今日鬼眼剑之据影追魂对神脐轮之蹑气索命,实乃胜负难料,不过,如此更好。当下,蔡七公子不亢不卑,一字一顿:“彼此彼此”
周围火把点起来了,不时发出的毕剥声,衬出了场中寂静。只听曾八少爷朗朗说道:“既如此,我们可以动手了”,声音亲切,亲切得叫人想拉手。
果然蔡七公子伸出手来:“稍安勿躁”。他此时脑海中闪现着与儿子告别时的情景:“爸爸,你就要去了?”脸上没有笑容撒娇,也没有天真烂漫,有的是过早的坚毅与冷峻。他只点点头。摩挲着孩子的脑勺,波浪在心中翻滚:儿子,你何其幸也生在世家,又何其不幸也生在这样的世家!末了,他叮嘱儿子:“如果他躺着回来,千万不要给他报仇。”儿子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如自己先前送别三位慷慨赴死的父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于是毫不犹疑做出了一个决断,于是儿子的面容便朦胧在一片烫烫的雾里。
“七公子,有何见教?”八少爷催促道。
“刚刚心血来潮,想告诉少爷这次来时我做出了一个决断;但惕然心惊,心惊真不该多此一举。”声音柔和,柔和得同样能掐出水。
曾八少爷像受了感染,幽幽说道:“一个决断?不说也罢,如此最好!其实在我开始练神脐轮的那晚,我也做出一个决断了。”
两人不再说话,相隔一丈,静静盯着对方,久久没有发动。突然,曾八少爷动了,动得极为缓慢,招式只是一个普通的童子拜观音,蔡七公子似乎心领神会,随手应去,也只是一招平凡的美人轻拂面。接下来,两人到底没有直出绝招,反是先演少林武当,次及手铲拈指,末及陀鼎鞭陀。同样招式,今由两人使出,威势与前大不相同,众人只见一黑一白两团影子,幻变成无穷景象:蝴蝶在翻飞,蜻蜓在追逐,蛇在地行,鹰在空击,猛虎下山,黄莺穿叶,农夫铲地,村姑拈花,飞燕斜掠,陀螺侧旋。最后只见八少爷外借柔枝一弹,悠悠走向半空,久久势尽,缓缓倒悬,一手如来掌,一手雷公锤,渐坠渐快,先是无声无响,继而风叫雨潇,后是响若万钧雷霆,电划气破,凌厉下击;七公子神色一凛,但也不惧,早蛤蟆鼓气,飞腾高空,身儿一个横躺,躺气迅旋,旋气成涡,硬是以下迎上,不闪不避。硬碰硬,手脚硬扛,软对软,蹑气横飘。渐飘渐落,盈盈落地,将八少爷的凌厉攻势,一一化解。大家看得如醉如痴,浑然忘我。
惟那斟酒的老管家,心中冰雪明亮,两人均已决断,此番演练只是留给后人的纪念了。陈姓老人自入曾家,便常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怀着此念,索仇者雄赳赳慨然受死,以尽人子之责。今番两人,看样子是既要清算家恨,又要以身化解世仇了。老人对两人的决断和命运,且敬且悲,老泪又要涌出,转念一想,入地狱而能消除仇恨,惠及众生甚至天下苍生,是为神也,亦是为佛也,于是他也做出了一个决断。当下击鼓吟唱起来。是自古就流传在梅山的歌谣,曲调简单,旋律回环,尾音长颤,似唱还说,似说还泣,似泣还恨,似恨还喜,郁郁乎有楚辞之风:
“盘古开天地兮天地立,天地立兮中生人。
天何高远兮日月行,地何厚泽兮万物兴。”
这时,两人正沉醉在变化百端的攻防里,对外界似浑然不觉。慢慢地,两人身手渐滞渐凝,终而凝结不动。不动的瞬间,两人已将内气提到高限。八少爷神脐轮悄旋而出,此番波气无形无色,无声无息,但却波波致命,对方功力稍差,早已软伏当场。七公子的鬼眼剑芒,亦是无光无影,无嗅无味,吞吐之间,剑剑追魂。两相抵消,竟无半点异样。众人以为两人只是静持。惟老管家看出端倪,歌鼓在交替:
天地育人兮人呼吸,人呼吸兮人气生。
人气生兮身堂堂,身堂堂兮日月仰。
两人充耳不闻,杀气节节上升,这时众人也已看出影响,七公子脚已下陷,八少爷身已后退,时光在流逝,七公子腿已深陷一尺,八公子躯已远退一丈。惊心动魄的对峙中,攻守渐有变化,七公子不再下陷,反在点点上升;八少爷也不再后退,而在步步前推。靠近的瞬间,两人再次出手!这番热身,双方内气盈盈,外芒厉厉,正处攻防的最佳。谁也不退不让,竟是峨嵋的牛背功,极狭的空间无可旋避,就像只筛子,粗细高下,立筛立判!电闪光掣的瞬间,三十六招小擒拿使完;接下,两人身形疾转,大开大合,三十六手大擒拿又告罄,谁也不能捏折手指,扣抓臂腕。最后硬拼硬,是峨嵋的寸拳又寸掌,想击倒或震出对方,但都打在一堵棉花墙上,立遭反弹。
两人不想久耗,跳出深陷的地坑,兵器架上先后取了剑枪,先是八少爷剑出挽花,七公子剑迎插花,一旋一荡,一拖一架,一挑一压,就毁了两把好剑;后是七公子长枪颤出九个枪头,锋芒难测,防不胜防。八少爷以笨对巧,横抡一枪迫压,就打出枪头现了真形,实对实,又毁了两把长枪。
一阵静寂,鬼眼剑、神脐轮倏忽显出厉芒来,青色的厉芒!无形的杀气已聚为有形的杀器,好比摊开的手指攒成了铁拳,威力岂止增加一倍?鬼眼剑已聚为一把八寸青剑,吞吐间似毒蛇吐信;而神脐轮也聚为一只碗大的青轮,旋切如飞轮,轮刃即刀刃。两人都要临空取势,身子渐升渐高,直至丈二!青剑青轮在空中缓缓靠近,大家都知道,两人的决战,这回真到了生死关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