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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绝代双枪

枪与道 庸手 6733 2024-11-19 05:26

  枝头一片叶子轻轻落下,落至枪尖,忽然化作两截。

  “果然是好枪。”

  本多忠胜点头。

  “可惜枪虽好,人却并不好。”

  本多忠胜不语,握枪手背上青筋隐隐跳动。

  “可惜你不该来那古野城,来了也要离去。”

  本多忠胜不语,冷冷盯着无生,紧紧咬牙,躯体并没有动,枪尖轻颤了一下,边上一株又高又粗的樱花树已倒了下去。

  他一直站着,面对无生。

  无生也站着,面对本多忠胜。

  两个绝世用枪高手,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已不再言语,也许也不需要言语,高手与高手之间,本就有种无法理解的了解与尊敬。

  天地间本来是没有风的,现在忽然有了风。

  冷风,森寒、极速而彻骨。

  凋零的樱花更多,更加疯狂、热烈不已,这仿佛是多情而寂寞的少女,面对心爱情郎,仿佛要将躯体上每一寸的芬芳与柔情统统释放出来。

  情人之间的了解不但极为深厚,也极为真誓、动人,是因为他们在漆黑而无眠的夜色里面对很多寂寞、空虚,很多相思与牵挂。

  对手之间的了解又是什么?

  浪漫而灿烂的樱花飞舞,美丽如多姿而娇嫩的少女,却始终无法改变一分目光中那种热情、奔放。

  阿国看着漫天飞舞的樱花,心里又怕又慌又刺激,一种神秘的刺激。

  美丽而浪漫的樱花,冰冷而彻骨的寒风,无形而残忍的杀机。

  这种感觉是什么感觉?

  这好比是一个绝代舞者再戏台上,演绎着人生最美丽、最辉煌的舞姿,然后悄悄残忍而满足的死去,倒在冰冷而僵硬的戏台上。

  情人的情极为真誓而伟大,舞者的舞极为专一而神圣。

  对手之间呢?

  他们之间有着什么?为什么如此真誓、纯净、热情,却又偏偏极为冷酷、残忍、无情。

  舞者的舞、情人的情,这不但是一种付出、牺牲,也是一种享受、挚爱,这已令他们得到满足,足以填补他们内心的空虚、痛苦。

  而对手之间呢?

  他们之间又能得到了什么?

  也许他们之间也有享受,这种享受,并不是常人所能体会,也不是常人所能领悟,这种享受也足以填补他们内心的寂寞、空虚。

  舞者的舞、情人的情,这种享受不但极为甜美、真切,也会令世人尊敬、佩服、回味,足以流芳百世,耀古扬今。

  对手之间呢?他们的享受又是什么?

  这种享受就是死亡、离别,不是自己的生命逝去,就是对手的生命逝去。

  这也是一种美,只不过很少有人能体会、了解。

  特别是枪尖从对手躯体拔出的那一刻,鲜血从胸膛飞溅的那一刻,鲜血从枪尖滑落的那一刻,对手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

  血花飞溅出的那种神采、神韵,又岂是浪漫而柔情的樱花所能相比的。

  血在飞溅,泪在飘零。

  无生的血,阿国的泪。

  阿国席卷在冰冷而坚硬的墙角,躯体剧烈抽动,她的心、她的魂,已要被击碎。

  株株樱花绝地而起,冲天而上,天地间只有樱花在飘零、扭动。

  本多忠胜用力一挥,枪尖鲜血飘零更多,滴滴滑落着地。

  一重屋脊骤然倒塌,化作滚滚浓烟四处飘散,无生轻烟般飘落至另一个屋脊。

  他的躯体依然石像般挺立着,挺立在夜色里。

  漆黑的夜色,漆黑的眸子,漆黑的枪。

  掌中蜻蛉切缓缓垂下,他眼中竟已滑落泪水,不远处现出四个人,四口剑。

  冷冷瞧着本多忠胜,冷冷瞧着他手里的枪。

  “够了。”一口剑冷冷的说出一句话,就紧紧闭上。

  本多忠胜点头。

  他忽然将那面钟馗马印旗子拔起,紧紧握住,垂下头离去。

  他走到无生跟前的时候,忽然停下,“你为什么不出枪杀我?”

  “因为你是本多忠胜,我不能杀本多忠胜。”

  “为什么不能杀我?”

  无生叹息,眼眸里那种热情、奔放的光芒,已消失不见,变得空空洞洞,没有一丝情感,“因为你是本多忠胜,我绝不杀本多忠胜。”

  “为什么?”

  无生并没有面对这问题,而是淡淡的叙说另一件事,“我活着,可以没有家人,可以没有情人,可以没有朋友,甚至没有生命,可是不能没有对手。”

  “对手”这两个字仿佛也有种魔力,有着令无数决斗者心颤、胆颤的力道。

  本多忠胜的头垂得更低,他不再说话,用武士最纯洁、最高尚的姿势深深鞠了一躬。

  枪尖的鲜血已滴尽。

  他心里的酸苦却更浓,这种酸楚也许比情人的相思更令人难以忍受、难以面对。

  本多忠胜静静的凝视了无生半晌,忽然说出了三个字,三个一生中很少说过的字。

  “谢谢你。”

  他的话刚说出,就看见一杆枪缓缓缩回,缩回的很慢很慢。

  枪尖的鲜血滑落的也很慢很慢。

  一个人,一口剑,忽然惨呼着仰面倒下,倒在本多忠胜的后面,脸上恶毒的笑意已冻结、冻死。

  本多忠胜瞳孔收缩,眼角皱纹根根跳动,忽然说着,“你的枪......。”

  枪尖的鲜血犹在飘落,眸子枪头般盯着、戳着本多忠胜,“你明明发现后面有人,

  却没有逃避。”

  本多忠胜点头。

  “你情愿被那一剑刺死,也不愿这么避开,是因为心里难过,是不是?”

  本多忠胜不语。

  “你难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受伤?”

  “是的。”

  “你错了。”

  本多忠胜咬牙不语。

  “我决不会让对手受到伤害,更不会看着你受到伤害。”

  本多忠胜不语。

  无生也不语。

  他们又这样静静的凝视着彼此,像是挚爱中的情人相互面对,又像离别舞台的舞者面对戏服,真誓、动人而凄凉。

  森寒的冷风已逝去,天地间阴冷肃杀之意渐渐变得很淡,淡而萧索、无力。

  大地积满樱花的花瓣,不远处三口剑冷冷的瞧着本多忠胜,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却始终没有出手。

  夜已很深。

  “你该回去了。”

  本多忠胜擦尽脸颊上最后一滴泪水,忽然纵身一掠,凌空急射天边。

  他一走,阿国就忽然扑向他怀里,她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惧怕与牵挂,泪水如雨般滑落,“你受伤了。”

  “是的。”

  “我看得出你不该受伤的,可是你偏偏受伤了。”

  无生不语。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的枪只要一出,他的小命一定报销。”

  “是的。”

  “可是你情愿被他刺伤?也不出枪?”

  “是的。”无生叹息,又接着说,“我不杀他,他也没有杀我。”

  他轻轻抚摸着躯体上十几处伤口,又说着,“他下手的部位很轻,都不足以取人性命。”

  “他也不愿杀你。”

  “是的,因为他也很惧怕失去我这样的对手。”

  阿国不懂。

  她并不了解决斗者之间的情谊,那种情谊,在书中也很少发现,也很难刻画得出他们每一个人真实、凄凉的一面。

  不远处三个人冷冷的站着,冷冷的盯着无生,“枪神无生?”

  “在。”

  “你为什么放走了本多忠胜?”

  无生不语。

  他一步就到了这人跟前,然后就缓缓将枪缩回。

  这人眼珠子高凸,握剑的双手死死贴着剑柄,然后忽然不动了。

  另外两人忽然倒退两丈外,接着忽然倒下,软软面条般滑倒。

  阿国躯体不再动弹,眼睛也不再睁开。

  夜色更深。

  寂寞之色更浓,天地间飘满了樱花的芬芳。

  无生眸子盯着、戳着不远处两人尸骨,仿佛还想要杀一次他们。

  阿国紧紧抱住无生,剧烈喘息着。

  “我实在很怕。”她努力说出这句话。

  无生柔柔将他抱住,“你不必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怕的是你。”

  “为什么怕我?”

  “你杀人比他们快,也比他们更狠。”

  无生不语。

  “你不杀本多忠胜,却将杀机释放到这四口剑上。”

  “是的。”

  “那你现在是不是也满足了,不愿杀人?”阿国忽然出奇的盯着无生的脸颊,等着他说下去。

  无生叹息,“我杀人永远不会满足。”

  阿国不语,重重吐出口气。

  她已彻底放心了,因为织田信长随时都会找到他,然后跟他拼命。

  现在他的杀机若是得到满足,不愿再杀人,岂非很危险?

  无生轻抚着她的躯体,深深叹息。

  他很明白这少女的心,却无法给出更多的帮助。

  阿国喘息着凝视夜色,“我们现在是不是等人过来?”

  “是的。”

  街道的尽头缓缓走过来一个女人。

  脸上的浓妆很重,衣衫很少,屁股扭动的很大,她过来就深深鞠躬,“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请多原谅,请多原谅。”

  “你过来请我们看表演?”

  这女人笑着点点头。

  脸颊上的浓妆已将他本来面目掩盖,“是的,就在前面。”

  无生点头。

  她轻轻的一礼手,“请阁下随我来。”

  无生点头。

  阿国已要受不了了,她知道过去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多很多麻烦。

  远远的就看到格子门上欢愉的影子。

  引路的女人将格子门拉开,笑着躬身,“请进去享受。”

  这里面的确是一种享受,十几个衣着华丽,踩着木屐,梳着各式各样的发髻,跳的正是扶桑很有名的白拍子。

  佩带黄金太刀,以小鼓、笛、铜钵子为伴奏,悠然起舞。

  一人正静坐在榻榻米上,凝视着舞姿。

  半月形发髻高高挽起,梳理的并不整齐,宽宽大大的衣袍上到处都有呕吐过的痕迹。

  这人仿佛并没有看到无生进来。

  一个面容阴冷、神情紧张的中年人,将无生引进边上一张长案,“请享受。”

  无生并没有享受,也没有坐下。

  阿国凝视着酒醉的人,心里却在思索着。

  这人就是织田信长?尾张一代大名?

  脸颊上臃肿而无光,呆滞而丑陋不已,躯体上也好不到哪去,浑圆的躯体早已变形,肚子高高凸起,似乎能装得下百十来斤清酒。

  他去摸索着酒杯,却发现自己

  握住的是空酒杯,几个歌妓犹在疯狂的扭动屁股,仿佛想将躯体上每一丝力气都释放掉,才肯罢休。

  这个中年人轻轻的倒酒,轻轻的靠在一旁,肃立一侧。

  阿国看看醉酒的人,忽然说着,“你是织田信长?”

  这人笑了笑,不语。

  阿国眨了眨眼,暗暗叹息,想不到这人醉的好凶。

  中年人身材与酒鬼截然相反,枯瘦的脸颊上找不出一块像样的肉,半月形发髻高高挽起,梳理的极为整齐而得体。

  一双眼睛显得阴沉而冷酷。

  脸上虽有笑意,却不能令人生出一丝暖意。

  阿国勉强挤出笑意,“他找我们过来,就是为了看女人扭屁股,他自己却醉酒了。”

  “是的。”

  “他还真的很会照顾人。”阿国浅浅喝了口酒,笑了笑,“却好像并不会照顾自己。”

  “是的。”中年人轻轻走了过来,替阿国也倒了杯酒,在边上陪笑着。

  阿国笑了笑,“你是什么人?”

  “热爱舞蹈的人,所以我就过来了。”

  “你也会起舞?会跳白拍子?”阿国笑了笑,有点不相信了。

  中年人笑着点点头,然后又替酒鬼倒酒。

  酒鬼笑了笑,肥胖而臃肿的脸颊顿时抖了抖,阿国看见这样的人,恨不得要将隔夜饭吐了出来。

  中年人轻轻垂下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满意?”

  酒鬼笑着点点头,嘴角口水不由流了出来。

  “满意就应该做点什么?”

  “老规矩。”酒鬼笑的有点勉强。

  中年人点头,缓缓退到墙壁矮几畔,取出个大碗。

  阿国看着有点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歌妓看着他们,脸颊上现出了笑意,笑的得意而满足。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石像是不会有变化的,他好像也是。

  中年人凝视着一大碗酒,静静在边上小心的侍奉着,他的手已端着一大坛清酒。

  阿国想不通了。

  醉鬼端起一大碗清酒,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能不能留在下次?”

  中年人笑着摇摇头。

  醉鬼点头,仰面喝酒,他喝酒好像很用力,很用心。

  这样子喝酒,阿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样子有点像喝毒药。

  中年人叹息,从腰畔摸出个短刀,轻轻的放在长案上。

  酒鬼舔了舔舌头,却发现碗中酒并未喝完,脸色忽然变得死人般难看,“能不能......。”

  “不能,这是老规矩。”中年人躬身轻轻说着。

  歌妓痴痴的笑了起来,笑得躯体轻轻神奇般颤抖着。

  阿国傻住了。

  这酒鬼显然不像是织田信长,在她印象中,织田信长至少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威严。

  酒鬼将碗放下,握起短刀,闭眼咬牙,接着就忽然刺进大腿上。

  他疼的冷汗直冒,肥胖而臃肿的脸颊惨白、颤动,却并未发出一丝惊叫。

  “好样的,你很不错。”中年人躬身行礼,然后竖起大拇指。

  酒鬼点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倒在榻榻米上不停呕吐,他已吐的直翻白眼,他已不行。

  中年人忽然急忙过去,轻抚着他的背脊,“这样是不是舒服点了?”

  “嗯。”这个字仿佛已用尽了躯体所有力道。

  中年人点头,将他扶坐着,然后又倒了一碗酒。

  酒鬼凝视着一大碗酒,一张脸变得更加难看、笨拙而丑陋。

  “你还能继续喝吗?”

  酒鬼看了看刀子,喘息着点点头。

  中年人躬身微笑,“很好。”

  酒鬼端起酒,忽然打了个喷嚏,一碗酒不小心打翻了。

  他的脸忽然变得难看如腊月冻僵的死鱼。

  中年人躬身将短刀递给酒鬼,微笑着,“需不需要帮忙?”

  酒鬼摇头,他紧紧握住短刀,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动实在很厉害,刀竟已握不住了。

  中年人叹息,躬身伸出双手,将短刀取回,“还是由在下代劳为好。”

  这个时候,歌妓缓缓舞动着飘了过来,痴痴的笑着。

  酒鬼见到歌妓过来,脸上神情忽然扭曲、变形。

  阿国看得有点晕眩。

  明明是个客人,却像个囚犯,明明是个下人,却像个狱卒,明明是个歌妓,却像个高高在上的判官。

  中年人见到歌妓过来,忽然伏倒在地上,不敢动弹。

  歌妓摆了摆腰肢,又扭了扭屁股,笑的甜又媚,“还是由我来。”

  酒鬼听到这句话,额角青筋跳了跳,忽然晕了过去。

  歌妓的腰肢忽然停止摆动,屁股也不再扭动,不远处五六个乐器忽然停下。

  歌妓忽然将酒鬼一把抓了起来,肥胖、臃肿的躯体,变得像是纸扎的。

  阿国脸色变了,她已坐不住了,“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奇怪。”

  “是的。”

  “织田信长好像不在这里?”

  “他在这里。”

  阿国到处看了看,不远处几个奏乐的人都看了个遍,“他在哪里?”

  无生的眸子已落到那个歌妓,“他就是织田信长。”

  阿国吃惊的看着这个歌妓,拥有这样的身段,无疑是女人。

  “你是织田信长。”

  歌妓点头承认,微笑,“是的,我是织田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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