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道人喜好吃喝,嗜酒如命。萧陈走进房里只见琳琅满目挂着一壁的葫芦,上面仔细贴着标签,鹤道人还自夸地窖里陈年佳酿数十坛。骆缨早见怪不怪,萧陈总算知道了王动为何让他带仙人醉回去,席间一提起,鹤道人笑道:“我说那懒小子好久没来了,原本还打算让他帮我找些材料呢。”
骆缨嘻笑,“爹爹嫌六师兄成天乱跑,上次私自下山更是重罚,令他提升一品才可下玉矶峰,怕是至少一年半载要呆在家里了。”
鹤道人毫无架子,三人谈笑欢快,问及骆缨这半年要习什么,骆缨道:“我若能突破至皓然天,就可以跟玉华师叔学天音诀和霓衫羽衣曲了,爹爹让我来藏书阁先阅习些音律知识。”
“如此甚好,这哪算的上惩罚,分明便宜了你这妮子。按我说连碧水剑都敢丢失,你爹刚重重罚你才是。”鹤道人饮下几杯脸色发红,颇没有尊长的架势,打趣骆缨。“不过天音诀等音律一类的功法却是见效极慢,修行也是很要悟性和耐力,我宗女弟子习这道法者多,有成者却没几个,大多都只学了个皮毛罢了,你耐得住性子么?”
骆缨红了脸道:“我见这门法诀好玩便是,反正是打定主意了。”
“嘿嘿,稍微研习下也好,就算无甚成效,嗓子好些也成。云磐峰上的姑娘家说话都一般的好听。”鹤道人笑道,略一醒悟发现此话有碍身份,干嗽一声掩过,骆缨自是不在意,却让萧陈听得一阵汗然。
“那你自去藏书阁翻阅好了,萧陈也可以到那看看。藏书阁收容卷籍万余册,内有我宗入门功法,俗世诗词书画、经史子集应有尽有,其他三教九流浅显的东西也汇纳了些,你等出入俗世之时便有用处。”
此后时日,骆缨萧陈每日往返玉矶积翠二峰之间,初时萧陈路上感到吃力,但过了些日子也适应下来。山间崎岖险恶的道路也渐渐如履平地,原本差不多一个半时辰的路也一个时辰即至,萧陈自觉体内真元有些长进,心里方明白师傅叫自己陪骆缨原也是有深意。
若修道者一开始只注重内息,肉体却不加磨练,以后施展对身体负荷较大的道法时则会力有不及。况且乾元宗功法讲究循序渐进,每一境界的提升都较上一层难好几倍,所以大凡有所成必然是心性坚韧者,而萧陈入门虽免去道初院三年磨砺,但适当吃些苦头也是有好处的。
萧陈悟通了这番道理,便愈发活络起来,在道初院偶尔还会主动帮其他弟子做些杂役活计。心念至此,常人视为畏途的在他看来却是大道,每日打坐吐纳完毕就去劈柴跳水,忙得不亦乐乎,倒让满院的弟子不解,浑不懂这玉矶峰上的弟子并无师命怎的自找苦吃。那鹤道人初时见萧陈如此有些惊愕,随即乃抚须赞道:“真孺子可教也”,骆缨却嘻嘻一笑,说道,“这家伙,莫非做店小二的瘾还没过去?”
除此之外,日常行功萧陈也懒得找地方,只随着骆缨走,骆缨每日在藏书阁研读些书籍,萧陈便一旁席地而坐。藏书阁藏书万卷,地方自是极大,相较之下来往弟子寥寥无几,内里阅读者不得喧哗,更显得是个幽静之地。萧陈自有感悟后也觉心胸顿宽,这段时日打坐的时间尚无以前一半,进境却居然比以前更快速,每日行功后都觉豁然开朗,忍不住想仰天长啸。把这番感受说给骆缨听却遭了嘲笑,骆缨笑得花枝乱颤,小姑娘家玉指指着萧陈直笑,揉了揉笑痛的肚子道,“你这阳阆天的境界便想仰天长啸,那掌教真人还不啸得天崩地裂”,让萧陈好生的尴尬,作声不得。
骆缨偶尔也会抚琴,初习此道极难,拉了萧陈去听,琴声却仿佛生铁刮擦而过,听得路人闻风而逃,萧陈心神发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却也嘻笑赞道:“师妹之琴掷地有声,如金石悦耳,多练几遍怕就要到最高境界,杀人于无形也。”
骆缨眼角通红,怒视了萧陈一眼,委屈道:“我也是刚练习嘛,只是如何与玉华师叔差如此之大。”说罢拍了拍胸口,“你这坏蛋倒没说错,我自己听这琴声都心头发涩,音律一道果然不是这么好练的。”
萧陈打趣道,“在你练琴时,方圆一百丈内行功的话,怕是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惹得骆缨抱起琴要砸过来,“不过我没入门前也粗浅学了些琴道,本来不怎么拿得出手,如今教你怕还是可以的。”骆缨方转嗔为笑,“哼,总算你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快过来帮我看看,我定是要学好的。”
琴声好生刺耳,骆缨颇有些不好意思,不愿在屋里鸹噪道初院众弟子,便拉了萧陈窜到后山远远的试琴,虽说琴声在山间震荡肆虐,但视线内无人,总算心头坦然了些。只是这习琴果然需要莫大的耐心,骆缨过不了一会便坐立不安。况且萧陈斜坐了后方,手把手教骆缨,姿势有些暧昧,仿佛如拥抱般地,偶尔说话时吐气擦过耳间,没来由一阵燥热,不多时骆缨便红了脸,偷偷窥了眼尚无所觉仍徐徐细说的萧陈的脸,仿佛生平第一次的这般慌张。
“月出鸟栖尽,寂然坐空林。
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
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
心积和平气,木应正始音。
响余群动息,曲罢秋夜深。
正声感元化,天地清沉沉。”
萧陈且弹且吟,又转对骆缨道:“琴由心声,师妹你第一次弹琴不能急躁,就当如这诗一般的心境,只要心境平和,仔细学便有所成。”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其实,便如平日修行一般道理。”却没注意骆缨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嗯,……我自然理会的,那今天先到这吧,明天再练。”
萧陈松了手往后一躺,倒在浅浅的草地上,颇为高兴,“我刚才悟通了一个道理,原来弹琴果如修炼一般,都是一般道理,一般心境。以前我听先生讲述琴道时却是无甚感觉,只填鸭记着,连刚才教你也是仿着当年先生说的,如今却有些感悟了。”
骆缨又轻抚了几下琴弦,方转过来看着萧陈,“你以前是怎样的?什么都会么?
萧陈似回味过往的事,道:“以前我家很好啊,家里有很多兄弟姐妹,不过彼此不怎么亲密。父亲请了很多先生教我,君子习六艺,以前学习的自然不少,嘿嘿。”
“看你一脸坏笑,兄弟姐妹都不亲密么,有多少个?”
“嗯,很多啊,大概几十个吧,不大清楚。”
“咦!?几十个?”骆缨双眼圆睁,惊道,“那你爹娶了多少个娘亲?”
“……,咳,也不少吧,也不大清楚。不关我事,我还小。”
“哼,我知道了,你也是个坏胚子,以后肯定也是这样。”骆缨恼声道。
萧陈很是无辜,“这怎的如此说我,修道之人也可以娶很多个么?况且我家人都已身故,还是不提了。”
“哼,反正我娘就只许我爹娶她一个。要是我么,……连一个都不许。”
“哈哈哈哈,你这……傻丫头。”
骆缨嗔道,“怎的?你这坏人,提起家人来一点也不伤心?我看你心肠不好。”
此话却勾起了心事,萧陈沉默半响不语,闭了双目躺着,仿佛睡着了般。骆缨便有些歉疚,上来拉了萧陈手道,“我刚只是逗你生气说的。”
萧陈睁开眼,叹了口气坐起身来,脸上颇有坚毅之色,正声道:“其实你说的对,我似乎没那么伤心。不过我是知道自己仇人是谁的,但是……我直有打算,家破人亡后我无一刻不在想,到现在,入门都这么久了总是会想明白些事情的。”
看了眼骆缨,不知为何她今天脸上染满了红晕莫名的娇艳,萧陈高声笑道:“我告诉你个秘密可要听?附耳过来。”
骆缨蹭了蹭上前,“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唔,……自小父亲就帮我约了门亲事,后来又定了一门。”萧陈嘿然笑道,伸出两根手指在骆缨眼前得意晃了晃。
骆缨脸瞬的通红,“果然不是好人。就知道你是坏人,看我打你。”
“哎呀,关你什么事。快停手,小心把琴弄断了,这是鹤师叔的珍藏,坏了要挨重罚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