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木桌、竹椅于同一瞬间轰然炸裂,冰晶四溅,吴明与卢凡很快被有形有质的冰凉气雾自下而上制住。
寒雾之中,薄薄的青纱之下,青衣女子的目光凶厉如刀,冷冷审视着转瞬就被晶莹的坚冰覆盖了一半的卢凡。
亲眼目睹术炼师的惊人手段,卢凡虽然面不改色,却也一筹莫展。
武道兴盛万载有余,其千古沉淀已远远不是“博大精深”四个字足以形容的,而且至今仍不见颓势。
术炼之道仅仅发展了不到三百年,个中强手甚至已能与传统的武道宗师正面硬刚而不落下风,足见术炼之神奇。
下半身已被坚冰冻住的卢凡静静凝视着青色面纱之后朦胧的容颜,笑了笑说道:“蝼蚁被人踩死不需要任何理由。我一没背景二没本事,能在狱焰平原痛痛快快活上个十几年,运气已不算太差,今天我认命。话说回来,能死在青曜司第三分队指挥使凌雪色大人手里,我也算是赚到了。”
在一旁宽抚酒肆掌柜吴明的灰衫老者微微一怔,目光再次落到了卢凡身上。
心乱如麻的凌雪色尽力保持表面上的镇定,平淡说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看来我们选错了人。如果你不知情的话,至少我们不可能就地处决你,而只会将你带回京都。”
卢凡缓缓摇头道:“我也只是随口一猜……这里偶尔会有一些商旅经过,听他们的闲谈,对于大夏国的一些坊间传言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说白了,我方才所言,纯属推测。”
凌雪色冷笑道:“那你再推测推测,我们为何需要找个替罪羊?”
“这个就无从推测了。我不知道,不明白,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卢凡很快答道。
灰衫老者哈哈大笑,称赞道:“似这般无耻,倒颇有几分老夫当年的神韵。”
凌雪色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不管怎么说,这一老一少皆是远远未踏入术道之门槛的小人物。
相对于凌雪色而言,他们无疑是足边之蝼蚁,稍微抬脚便可踩死一堆。
仅仅因为卢凡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凌雪色就按捺不住,而展露出了玉照宫的绝学“散气凝形”,这样夸张的应变方式,无疑是小题大做,并且还为卢凡的判断提供了极为有力的依据。
凌雪色缓缓转过身,寒声道:“收拾东西,动身。多说一字,割你舌头。”
听得背后异响,指挥使回首瞥见卢凡一把拉起打算下跪的酒肆掌柜吴明。
老牧人摇头道:“我都一大把年纪,不在乎。”
“那也不能越活越回去。”
卢凡叹息道:“我又不是去鬼门关阎王殿,犯不着求神拜佛。再说了,这位姐姐虽然貌若天仙,但毕竟不是真佛啊。”
凌雪色并不言语,只是手掌之间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枚锋锐的冰刃。
冰刃光洁如镜,人影倒映于其上也不会显得模糊。虽然不是由坚硬金属打造而成的利器,但凌雪色掌中这枚长不过两寸、宽不足一指的小小冰晶,无疑要比旁边那位中年男子腰间的制式长刀还要具备威慑力。
理由很简单:术道修行者的恐怖,是不能用任何常理常识去忖度的。
卢凡知趣地闭上嘴,他毫不怀疑凌雪色的言行一致,他可不想小小年纪就成为哑巴。
这样的女子能在皇城站稳脚跟,凭的什么?
放狠话,做狠事。除了狠,还是狠。
……
卢凡是不赞成在夜间赶路的,他觉得应该先在酒肆休息一宿,第二天再走也不迟。
自从真魔族人侵占草原之后,夜间时尔有异物掠过这片原野,卢凡并不清楚那些东西究竟是何来历,只知草原上的野兽对那些异物极是畏惧。
总而言之,在黑夜里行路,终归是不太平的。
只是,毕竟卢凡的身份近似于阶下囚,没有半点建议权,甚至连开口说句话都得先掂量掂量会不会被割去了舌头。
因疑心这小鬼头会在中途耍花样,两名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轮流驾驶马车。
车厢之内,分别代表着都察院与青曜司的两名位高权重之人一直对卢凡冷眼相待。
除了佩刀的中年男子与凌雪色之外,马车的座位上还放有一口黑色的大缸。
哪有人会将一口大缸放在马车里的?
卢凡疑惑不解,却又不敢问。
原以为那只陪伴自己几年的白鸢“大飞”会来送送行,就算只是意思一下也好,可惜那熟悉的鸣叫声连一下都未曾响起过,卢凡不禁有种心灰意冷的伤感情绪,那家伙还真是无情无义?
说不定,白鸢是畏惧马车中的术炼师吧。
马车一路颠簸,再加上被大夏国最可怕的两个特权监察机构如此近距离的虎视眈眈,卢凡感觉到有些疲惫了,身边那口雕刻着无数诡异纹路的黑色巨缸倒有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意味,也不知里边装的是些什么宝贝。
离玉京城还很遥远,一想到几天几夜都得在这不算宽敞的车厢内饱受监视的滋味,卢凡陡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常年监视猎物的卢凡如今被倆陌生人如此近距离监视,而且还得被监视很久……要理解很简单,要一下子习惯却很难。
干脆睡觉吧……卢凡身子一斜,便要靠上那口巨缸美美睡上一觉,不料却是寒气袭人的刀刃首先接触到自己的脖子。
卢凡不满地嚷道:“你搞啥?我睡会儿觉不行吗?”
中年男子温煦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语气生硬一字一顿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比死亡更糟糕的是什么,那你请便。”
卢凡嘀咕一句:“不准就不准,何必危言耸听。”
说罢往下一滑,直接躺到了两名朝廷要员的脚边。
卢凡就这么在车厢的木地板上没心没肺地睡着了,神情柔和平静,似乎睡得很香甜。
见过不少世面的监察御史嘴角微微抽搐,沉默了一会儿,等到卢凡呼吸均匀气息平稳之时,才低声对凌雪色说道:“段天德这些年忙于应酬疏于修行不假,但当年的底子毕竟不薄,寻常人想杀他还真不容易。咱们把这么一个没什么说服力的货色弄回去,难免不让人起疑吧,段家那边真的会接受这个说法么?”
凌雪色接口道:“我也知道此人实力不济,而且他没有杀段天德的明确动机。要不……你再找个?你们都察院神通广大,想再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想必不难。”
官阶并不算低的年轻男子苦涩一笑,直言不讳说道:“玉京虽大,当得起世代公卿四字的又有几家?段家的人,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我可不想陷进泥坑里出不来。当然,反正这火是烧不到青曜司头上,凌大人自然是高枕无忧,只是苦了我们都察院。”
“都察院再不济也是由初代皇帝建立的,你的担忧未免也太多余了。”
凌雪色冷笑道:“话说回来,你真以为把那个人弄回去就完事了?接下来怎么处理,对我们青曜司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
听到“那个人”三字,脸色骤然惨白的青年不由自主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漆黑的巨缸之下,睡得正酣的卢凡动了动嘴唇,呢喃道:“快熟了,再浇点辣椒油。”
……
三百多年来,没有任何一个平民百姓能够在睡梦之中经过玉京城的东华门。
即便是皇城本地的商贾,每次入城之时也免不了被严加盘查。
自古以来,任何一个初次来京的旅者,在排队入城之前,都会在巍峨的城楼之下驻足昂首,惊叹连连。
雄伟,恢宏,壮观……
因各种不同的理由来到此地的人们,对玉京城的第一印象却是大同小异,毕竟京都号称神荒第二雄城嘛。
可惜,由于青曜司与都察院的特殊地位,那辆古旧的马车不仅没有停下过,甚至连行进的速度都没有明显改变过,卢凡从外城楼朱武门一路酣睡到了位于玉京城中心地带的松宁大街。
所以,卢凡与所有的初来者都不一样,他没有机会亲身经历高耸入云的城楼所带来的视觉冲击。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一只鸟用长喙一下一下啄击着自己的心口,不停的啄,不停的啄……
“我把你烤了吃信不信。”
卢凡于半梦半醒之间抓住了那只烦人的鸟。
然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和触感,却无声地提醒着卢凡,那绝对不是一只鸟……
卢凡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渐渐醒来。
他发现自己紧握着凌雪色的纤纤玉足。
一路上神情平和,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慌乱过的指挥使大人身子微微一颤,原本冷漠的明亮眼眸似乎突然之间多了几许嗔怒。
座位的另一侧,脸庞圆圆的监察御史虽然强忍住笑,眼睛里却是如假包换的同情与怜悯。
虽然醒了,神智却未完全恢复的卢凡并未马上松手。
这倒也还罢了,毕竟面对这种离奇的情况,绝大多数人都是需要一些反应时间的。
好死不死,卢凡竟然鬼使神差地赞了一句:“香。”
这一日,一辆远远谈不上富丽堂皇的旧式马车驶过松宁大街时,从中激射出一物,速度奇快,来势极凶。
此物在飞行过程中堪称所向披靡,凡所行经,摧枯拉朽。
撞毁了吉祥楼的一扇紫檀木雕花大门,三张青梨木六足圆桌,连天红水杨高脚椅数把。
恰好目睹的路人,大多推测此事乃是吉祥楼的生意对手所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