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D37特区安全屋。

　　海伦侧着身子，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陷入镇静剂带给她的珍贵睡眠中。为海伦·福克斯中尉的精神状况考虑，奥嘉将安全屋的玻璃全部调为遮光模式，而且将办公的地点挪到了厨房。事实证明效果很好——至少表面上看，确实如此。在奥嘉的记忆中，海伦已经很少像今天这样安静，乖巧了。尤其是通常情况下，她的手脚一般是被牢牢固定在床架上的。

　　“海伦，要是你当初没有参加伏尔加格勒的那场行动该多好……”奥嘉神经质地念叨着，“那样的话，至少还有个人可以帮我一下……”

　　她摇了摇头，乱糟糟的头发混合着汗水贴在额前。

　　“哪儿出问题了呢？”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电脑屏幕，“露娜？露娜？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还是没有反应，耳机里一片杂乱的电流声。尼摩和凯芙两个人都从加密频道里消失了。

　　奥嘉忍不住发出一声丧气的叫声。她一头倒在身后的躺椅上，随手推开桌前小山一样堆积的文件，白花花的纸张在空气中“哗啦啦”飞得到处都是。

　　“这下糟了……”奥嘉自言自语道，“露娜一定是遇到了麻烦，一些……连她也解决不了的麻烦。说不定，她现在已经落到了米夏分子的手上，在那个地下迷宫里……但是这没办法解释，尼摩……他的信号怎么也消失了？按理说，他的位置应该离暴动的街区很远，如果要找他的麻烦，米夏分子是不可能知道他和QRF小队的情况的……”

　　她低着头，右手握成拳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

　　“还是不对，不……所有的理论都说不通。这里是柏林，欧洲的情报中心，更何况还有中情局和天网一司在协助安保，完全没有道理……尼摩是特勤局最出色的特工，谁会有这个本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抓走露娜呢？”

　　奥嘉烦躁地在桌子上摸索着，拿起一罐功能饮料，“咕嘟咕嘟”地朝嘴里灌着。她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屏幕上的监控录像。

　　看样子，发生在亚历山大大街的暴乱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奥嘉捧着饮料，困倦地眯起眼睛——好几个街角的摄像头都被愤怒的暴民砸坏了。

　　突然，她的身子就像触电一样，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弹起。

　　“我没看错吧……”她咕哝道，“警方……在撤退？”她记得半个小时之前，特区防暴的最后一道防线还在检查站附近。可是现在，检查站正在冒着滚滚浓烟，亚历山大广场——尼摩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死守的据点，一道大火纵贯南北，正在将U.E.P联邦警察的车辆围堵在广场的西北角——

　　“怎么会？”

　　奥嘉大吃一惊，饮料在她胸前泼了一大片。

　　“这些示威者串通了广场周围的交通要道，将各个街区的力量都集合了起来……”她切换着监控画面，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团，“这种程度的组织能力，就像……专门有人在教他们怎么做一样————”

　　她愣了片刻，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

　　“有人，在他们……背后？教？”

　　米夏是不可能这么专业的。据她所知，世界上有一种人，最擅长在民众之间挑起冲突和骚乱————

　　“会是……海伦说的那样吗？”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只手套就迅速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怎么——”

　　“嘘，”海伦低声说道，“听。”

　　奥嘉紧张地呆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是直升机……叶片旋转带起的气流，还有发动机运转的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就像一只盘旋的秃鹫，一点一点飞到了她的头顶上方。然后房顶就震了一下，“咚，咚”，靴子踩了上去，紧接着就是两只，三只……

　　“他们是谁？”

　　“十字弩兵团，”海伦简短地说，“虽然不知道军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那样的步伐，我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人训练的他们。这些人比特勤局凶残得多，小心点。跟我离开这里。”

　　奥嘉回过头来，海伦·福克斯中尉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她带着头罩，整张脸除了眼睛之外都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她的背后还背着一把CS5-M消音狙击步枪。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别犯傻，我从来都没睡着过。”

　　“可是我给你打的那些药……”

　　“别想它们了，奥嘉。那些东西是强效镇静剂，专门给精神病人使用，可以让你不知不觉昏迷两三天。我一针都没打，放心。”

　　奥嘉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怎么可能……”

　　“我的身份可能暴露了，”海伦直视着奥嘉的眼睛，“那个想要我死的家伙，估计在特勤局里还是个十分重要的高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权限从尼摩那里把我的药掉包，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唤十字弩兵团。说不定，我那个在陆军的父亲还在参谋长会议上给他开了绿灯。真是难为他了，为了杀我，调出这种怪物……”

　　她拍了拍奥嘉的肩膀，将一只P99手枪拔了出来。

　　“干什么？”奥嘉有点畏惧，“我不太能打……”

　　“你总得有个自卫的武器，”海伦不由分说，将手枪塞进她的手心，“这些人很专业，最坏的情况是我有可能被他们打死在这儿————不过我很熟悉他们的战术，拖上一会儿的问题不大。记着，不管怎么样，你一定得活着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了，或者说，那些欧洲军队的精英根本就没有掩饰。看样子他们已经得到确切情报，而且他们相信，他们的猎物已经困死在了这栋安全屋里————

　　“哦，天哪……天哪！”奥嘉看上去都快晕倒了，“我……不，不行……”

　　“你一定要活着出去！听我说，奥嘉。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在杀死我之前，那些人的注意力不会放在你那边的。但是你一定得勇敢起来，明白吗？你一定要替我联系上宋凯芙！尼摩已经没办法保护我了，但是少校的女儿————她不一样，她还有希望。”

　　脚步声突然沉默下来，墓地般的死寂笼罩着安全屋。

　　“答应我，奥嘉。如果我没能活着出去……去找宋凯芙，她需要知道这个秘密……”

　　“可是我————”

　　“告诉她，”海伦喃喃地说，“二十年前，她的父亲，在俄国驻伊斯坦布尔大使馆……”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巨大的爆炸从天花板上传来————

　　“卧倒！卧倒！”

　　奥嘉的头被海伦使劲地按着，她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上————

　　“把头转过去！”海伦大声吼道，“快离开这里！快快快！”

　　奥嘉被海伦推了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朝身后爬去。她的目光留在了厨房的对角，一根绳索从屋顶上的直升机舱门徐徐降下……十字弩兵团一个接一个地降落在休息室的大厅，举起AUG A3步枪，十字弩的闪电徽章在阳光下闪烁着……

　　“啪！啪啪！”

　　几枚闪光震撼弹滚入厨房，浓密的烟雾四散蔓延开来，一连串耀眼的火花随着爆炸闪出，透过双手，奥嘉都能感受到闪光扎着她的瞳孔。她想大声喊出来，可是随即就惊恐地发现，她的耳朵里充斥着巨大的杂音，什么也听不见了。

　　“海伦！”

　　海伦没有回应。奥嘉回过头，她的最后一丝视线停留在了厨房的出口……海伦蜷缩在墙角，依托金属桌子为掩体，举起冲锋枪朝她过去的战友还击，空气中留下一道道子弹灼烧的痕迹————

　　“海伦！”

　　依然没有回应。

　　奥嘉闭上眼睛，俯下身子，一把拉开了通往地下室的活动门板。她屏住呼吸，纵身一跃————

　　“咚！”

　　她感到自己的额头撞在一块坚硬的金属上，周围的水面被激荡起一阵涟漪。她挣扎着起身，在昏暗的灯光中摸索着爬到前方，按下一个红色的按钮————

　　“海伦！海伦！”

　　又一阵爆炸声传来。即使耳朵无法听到，奥嘉也能感到地板在微微震动。

　　她咬了咬牙，一个箭步跳上地下水库的快艇。引擎开始愤怒地嘶吼起来，奥嘉感到冰冷的水花溅在她的脸上，头顶的信号灯像浮在一层雾中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离她远去。快艇前方，出口处的亮光已经若隐若现————

　　奥嘉突然感到背后一热。她回过头，发现一道火舌席卷着热浪，正从她的身后喷吐而出。快艇被冲击波撞得摇摇晃晃，像一叶在狂风中摇曳的小舟。奥嘉死死地抓着快艇的方向盘，竭尽全力稳住船身————

　　“轰隆！”

　　……

　　……

　　剧烈的阳光猛地照进奥嘉的眼里。她朝右打死方向盘，快艇被爆炸直直地冲进Spree河中，在水面上绕了一大圈，停了下来。透过眼角的虚光，奥嘉看见一大团火焰，伴随着滚滚浓烟直冲而上，整个安全屋都被吞没了。

　　“海伦？”奥嘉抽泣起来，“海伦？你还在吗？回答我，请回答……”

　　耳机里只剩下无尽的电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