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凯芙慢慢跪了下去。她的指尖颤抖着，一寸一寸地抚摸着莱诺斯基的脸颊。

　　“我很抱歉……真的，很……”

　　喉咙像一座千疮百孔的大坝，拼命阻挡着潮水般涌来的千言万语，

　　“……尼古拉。”她垂下了眼帘，牙齿咬得嘎吱直响，“我……真的，对不起。”

　　尼古拉·莱诺斯基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凯芙。他的瞳孔已经扩散开来，失去光泽的眼球突兀地绷在干枯的眼皮下。凯芙的手心紧紧地贴在莱诺斯基渐渐失去体温的额头，一点，一点往下移动，直到拂过他的眼角，将眼皮合上。

　　“我没有家人，姑娘……从我第一次遇见你，直到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凯芙默默念叨着这句话。她重新抬起头来，脸部的肌肉死死地绷着，激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痉挛。

　　“咚！”

　　她的拳头深深凹陷进地板，砸得灰尘四溅。

　　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头了……那个家伙，“大人”，白令家族的复仇者……他抓走了她的父亲，杀死了她三年来最亲近的朋友。现在，他带来了一个灭世的恶魔，盘算着将她生活过的家园变成一片乱葬岗。她的过去正在被那个人一片一片地撕碎，直到魔爪渐渐伸向她自己的咽喉。

　　“这一切都因你而起，凯芙。一切只会以你终结。”

　　尼摩的忠告像幽灵的低语，飘荡在凯芙的耳边。她的拳头拄着地板，慢慢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眶，混合着鲜血和尘土，顺着她的脖子淌下。但是，她仍然面无表情。

　　如果你的目的就是把我引出来，你的目的达到了。

　　凯芙一把扭过头去。她甩掉枪机，走向阿留申诺夫的尸体，然后俯下身子，摘下对方的面具戴好，顺手掰开他已经僵硬的手指，夺下手枪————海伦的P226消音手枪，现在又回到了她的手上。凯芙向身旁看了看————那是刚刚和布列津热夫搏斗过的那张桌子，被鲜血浸湿的地图仍然平摊在桌面上。

　　“Brandenburg， Flughafen（勃兰登堡机场）…”凯芙缓缓地扫视着地图上被标记过的区域，“Alexaz（亚历山大广场），这么说……他们早就计划好了，所有的这一切……”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处小小的红色骷髅头标记上，

　　“Final solution，”她喃喃地念叨着，“Berlin，Hauptbahnhof…柏林中央火车站。这么说，这会是……下一个目标吗？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凯芙卷起图纸，塞进大衣口袋里，然后径直走过布列津热夫，阿留申诺夫的尸体。她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即使经过莱诺斯基的身边，她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前方。

　　尼摩，你错了。我不是这一切的开始，白令才是。

　　凯芙将手枪插入枪套，一把推开铁门，走进无边的黄绿色烟雾。

　　白令，你想要一场战争，不是吗？我会给你战争的。

　　*

　　地下通道的另一头，主控室内。芭琪拉·苏博科夫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指关节有节奏地敲打着AK12冲锋枪的木匣。周围的米夏分子看到她这幅模样，握枪的手不由得开始发抖起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询问在另一边通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与其说是担心伊里奇那边的情况，不如说，他们更害怕的是自身的安危————在喜怒无常的芭琪拉面前，一举一动都必须小心翼翼。

　　“伊里奇，伊里奇？”芭琪拉焦虑地摆弄着手中的通讯器，“听到请回答！伊里奇，伊里奇？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要不要我……”

　　“究竟是怎么回事，芭琪拉？”怀丝·瓦伦汀不顾身边米夏分子的阻止，急切地询问，“伊里奇呢？他为什么不回话？”

　　米夏分子吃惊地扭头看着怀丝。一部分人偷偷瞅了瞅芭琪拉的反应，立即又转过脸去————他们害怕芭琪拉会突然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来。不过芭琪拉并没有搭理怀丝，仍然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等待通讯器对面的回复。

　　一阵零星的枪声突然回响在地道中，芭琪拉一惊之下抬起头来。怀丝看见她的脸上汗涔涔的，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额前————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芭琪拉这么紧张，这么忧心忡忡的样子。

　　“伊里奇？”芭琪拉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啊————”

　　“芭琪拉！”一个米夏分子侧身站在铁门边上，朝屋里招了招手，“是伊里奇……他回来了！哦，天呐！他看起来可真是————”

　　芭琪拉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一把推开那个米夏分子，使劲拉开那扇厚重的铁门。

　　米夏分子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呼————伊里奇·苏博科夫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的右手拄着一支步枪，鲜血染红了他肋部的衣服。

　　“不，伊里奇……”芭琪拉冲到伊里奇跟前，扶着他的肩膀，“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哥哥……”

　　她扫视了一圈，

　　“愣着干什么，你们这群傻瓜！拿绷带和止血钳来，快点！”

　　“没那个必要，芭琪拉，”伊里奇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这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瞧瞧你连路都走不稳————”

　　“我说了，芭琪拉。别管我了。”伊里奇从芭琪拉的手中挣脱出来，她愣了一下，“各位，整理好装备，情况变了，我们得马上出去。”

　　米夏分子开始骚动起来。怀丝看着伊里奇，他的脸部的肌肉紧绷，大概是由于伤口带来的疼痛，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的额头沁出。但是他的表情仍然显得十分平静———也有可能是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慌。

　　“来吧，芭琪拉。”伊里奇说着转过身来，拍了拍芭琪拉的肩膀，“拿着这个，保护好它。”

　　芭琪拉接过一看，一罐黄棕色的油状液体冒着蒸汽，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你一定要把它带出去，芭琪拉。它和怀丝是我们仅有的两个筹码了，”伊里奇的语速很快，“只要我们手里还有这样一件武器，他们就一定会有所顾虑。”

　　“我……”

　　“你能做到的，对吧？芭琪拉？”伊里奇掰过芭琪拉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告诉我，你已经是一名军人了，明白吗！”

　　”可是————”

　　“军人要服从命令，别让我和上校失望。”

　　芭琪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你呢？”

　　伊里奇的手挨到铁门边缘，停了下来，

　　“那伙人……进入地下通道的那帮家伙，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都要可怕……我们不能在这里和他们耗下去————‘大人’不会希望我们和欧洲联邦的精锐力量正面冲突，”他说，“其他人都死了，芭琪拉……只有我从他们的枪口下逃了出来，九死一生，带走了这件武器，然后炸掉了那边的通道。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没法找到这边来，但是你们仍然要抓紧……答应我，芭琪拉，你能做到的。”

　　“你还没有说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我会把他们引开，”伊里奇挣扎着抓起步枪，“我了解这里的地形，我会把他们带到一条死路上去。他们仍然以为那件武器在我身上，不会发现你们这边。”

　　他没再理睬他的妹妹，朝门外走去，

　　“柏林电视塔大门，在那里和我会和。”

　　“哥哥！”

　　没有等芭琪拉反应过来，伊里奇就戴好了面罩，离开了主控室。芭琪拉怔怔地呆在原地，无神的目光随着伊里奇进入烟雾之中，一眨不眨。

　　“那……那个东西，是什么？”怀丝颤抖着问道，“VX…毒气吗？”

　　芭琪拉缓缓转过身来，她的脸部肌肉不自然地扭曲着，

　　“闭嘴！”一声咆哮从她嘴里迸出，吓了怀丝一跳，“敢再多说一个字，我保证会让你痛不欲生……我知道的手段，你这种人连一个念头都没敢想过！你听到我哥哥的话了，瓦伦汀……别以为你还能活着是出于我们对你的仁慈。再惹我一下，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的诅咒。

　　怀丝脸上的血色消失了，她畏缩地退了回去。芭琪拉做了一个手势，两名米夏分子立即上前，一人架起怀丝的一只胳膊，

　　“看好她了，你们几个，”芭琪拉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昏暗的灯光下，她棱角分明的侧脸就像一具惨白的骷髅，“这边交给我了……我来保护这件武器。”

　　米夏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端正了手中的枪，顺着芭琪拉身边一个接一个迈了出去。

　　深呼吸了一口气，芭琪拉伸手调整了一下面罩的呼吸管，另一只手举起对讲机凑到嘴边，

　　“阿留申诺夫，布列津热夫。看好那个女孩，在亚历山大轻轨站附近等我，我们会顺着那个方向撤离。”

　　对讲机发出一阵“嘶嘶”的电流声，没有回应。

　　“阿留申诺夫？”芭琪拉再次质问道，“回答我！我要你们带上那个女孩，去亚历山大轻轨站等我！听到没有！”

　　仍然没有应答。芭琪拉的怒气涌了上来，声音比刚刚更加严厉了，

　　“阿留申诺夫！布列津热夫！你们这两个废物，照我说的做————”

　　“阿留申诺夫死了，”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布列津热夫也死了。那个女孩还活着。这里是黑月公主，少校的女儿……芭琪拉·苏博科夫，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