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芙一声不吭地坐在尼摩的车后，神思恍惚地盯着亚诺的后脑勺。她的手里捧着两块被她咬得坑坑洼洼的曲奇，一边无意识地将饼干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我确实不认识她。她将一小块饼干揉碎，慢慢送到嘴边。

　　我们从来没见过面……我可以保证。我见过的人，我都至少会留下印象。可是怀丝·瓦伦汀……我完全不记得我们曾经打过交道，更不用说合影了……

　　该死！她真的只是一个专栏记者吗？为什么你们特勤局那么在乎她？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和昨天那起案件又有什么关系？

　　车子猛然一个急刹车，凯芙一头撞到了前方的靠垫，饼干一不留神被她捏个粉碎。

　　“怎么回事？”尼摩心疼地扭头看了一眼，凯芙正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车垫上的残渣，“你还好吧，露娜？”

　　“我觉得我可能还是有点脑震荡……“凯芙捂着额头——那是被海伦踢过的地方，”让我缓一缓……没什么大问题。对不起，尼摩，把你的车搞脏了。”

　　“拜托，露娜，”亚诺也把头转了过来，咧嘴笑着，”他肯定会跟你没完的……他最喜欢这辆车了，几天前才洗过呢。“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高兴，局长。”尼摩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真是对不起！”凯芙感觉一股热流涌上了她的脸，“我回头帮你收拾干净，尼摩……”

　　她侧过身子，望了一眼前方的车流。

　　“等一下……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柏林交通局的消息，”亚诺打开了车窗，朝周围看了一眼——他们身边已经堵满了车子，大概数十辆大小不一的机动车挤在周围，不耐烦地按着喇叭，“今天市中心的车流量比平时高了几乎五倍……简直难以置信！局里不是叫他们做好交通管制的吗？再这样下去，峰会干脆也别开了！“

　　“局长，这事儿不要只怪交通局，”尼摩擦了擦汗，把空调的温度又往下调了好多，“你看看他们就知道了……就咱们周围的这些人，大部分都不是本地人，车号也不是市区的……局长，他们是东欧籍的，据我看，应该是从特区跑出来的……防暴中心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按理说对特区的封锁早就该完成了……”

　　“那帮无能的，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亚诺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胡乱地按了几下，“就因为三年前的那些破事，搞得他们畏手畏脚的……要我说，直接把警戒线拉起来，特区每个出口都设上路障和检查站，还要把联邦警察调来，一天24小时地全程封锁！我才不管什么政治正确。对我来说，国家安全就是他妈的最大的政治正确……”

　　“你小声点，小声点！”尼摩不由分说地按下按钮，把亚诺身边的窗户关上，“局里都知道你心直口快，喜欢和联邦议政厅的官老爷们唱反调……不过看在峰会的份儿上，你就少说几句吧！省得又和三年前一样，被媒体抓到了把柄……”

　　滴——

　　“我是亚诺，特勤局局长，“亚诺把手机贴在耳边，”不……不行！这边的道路简直堵成……你们交通局到底在干什么？……不不不，别找借口！我知道防暴中心的事儿……那边不用你们管，你们只管把这些多出来的车子给我通通赶走！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在美国人和中国人到来之前，你们必须把路况清理干净……什么？“

　　他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

　　“美国总统已经下飞机了？……那你们他妈的还等什么？想让总统在机场睡一晚上吗？赶紧的，把机场到Bu（总理府）这一段全部给我封起来！谁敢闯进来就抓谁……”

　　他摇了摇车门的把手。

　　“劳驾，尼摩。我就在这儿下车好了。”

　　“你确定吗？”尼摩打开了车门锁，”那个记者的事呢？你不跟我们一起去Charite Krankenhaus（夏洛特医院）吗？“

　　“不了，就这么几步路，我都能看到玻璃穹顶了，”亚诺一把拉开车门，“我得去Buag（国会大厦）一趟，找联邦理事会的人谈谈……至于露娜，”他看了一眼凯芙，“交给你了。别让这丫头片子又跑丢了。”

　　他重重地带上车门，整理好衣服，朝对面走去。

　　尼摩伸出手来，在车载电脑上输入了几个指令。

　　“看来这边还要堵上很久啊，”凯芙一头向后靠去，呼出一口闷气，”我说，尼摩。我不喜欢催别人……可是到底还要等多久？我们就不能换一条路走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尼摩关掉了显示屏，“瓦伦汀小姐没事。她的伤势比你的轻多了，只不过人可能比较虚弱……不过医院的人刚刚告诉我们，瓦伦汀小姐已经恢复了意识，正安然无恙地待在重症监护室呢……特勤局特别吩咐过，要‘格外’注意她的动向。所以放心，至少在我们到达之前，她哪也别想去。”

　　凯芙朝身子左侧的玻璃努力凑了凑。

　　“他就这么不愿意等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亚诺离去的背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儿离国会大厦还远着呢。”

　　“局长就是这么急性子，“尼摩叹道，”尤其是在柏林峰会这种级别的安保工作……就算有中情局和天网一司的协助，特勤局的工作量还是大的惊人。他压力太大了，就算在峰会期间出了一点点岔子，也会被全世界的媒体无限放大，继而动摇大家的信心。人们会觉得欧洲联邦并没有能力保障他们，不受外界——引用瓦伦汀小姐的话来说，”Die Ausse”——的威胁，他们的生活也没有比以前安全多少，和二十年前一样，身边还是充斥着大量外国人和非法移民……“

　　“呃。”凯芙突然喉咙一阵发紧。

　　“没说你，露娜，”尼摩撇了撇嘴，“不过局长这么讨厌媒体，大部分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们不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该闭嘴。记者们只相信一个原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是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想得太少，胡说起来倒很来劲儿……只要有轰动效应的新闻，管它会不会给政府添麻烦，管它是否真实，他们一概不管，先发表出来再说。而且政治正确已经玩了这么多年，大家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谁也不愿意赔上自己的政治生涯，去得罪媒体……说真的，媒体巴不得联邦政府有更多像亚诺这种人呢，只要他向媒体发难，那么那些报纸接下来几个月的头版都不用愁了……“

　　凯芙扬起了眉毛。

　　“怀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进了你们的黑名单吗？就因为她说话你们不喜欢听……“

　　“露娜，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尼摩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不知道怀丝·瓦伦汀小姐的背景，就不要瞎猜……这个人在政府的口碑差透了，应该算是最让人头疼的刺儿头记者了……不光是特勤局的人不喜欢她，整个欧洲的政府官员见到她就跟见到瘟疫一样。我们零星地打听了一下，她原本好像还只是一个Hauptshule的学生，根本没有进U的打算……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开始闷头重修Gymnasium的课程，居然进入了柏林洪堡大学的Journalism新闻学院。而且在两年之内，修完了Journalism的全部课程。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明镜周刊》开了一个专栏，天天都把联邦政府骂个狗血淋头……“

　　“怪不得，”凯芙摸了摸后脑勺，“我就说，她干嘛要跑到特区来做采访计划……”

　　“现在知道她有多让别人记恨了吧，”尼摩心不在焉地拍着方向盘，“其实就算是许多普通欧洲人，也对她的立场十分不解……瓦伦汀小姐的家境应该不错，典型的白人中产阶级，父母都是正统的保守派，重视家庭，重视教育。更何况瓦伦汀小姐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那照理说也不太可能遇到经济方面的困难。大家搞不清她出身于传统的白人家庭，为什么如此执着地为有色人种移民说话，在移民问题已经如此严重的今天，每三个欧洲人身边都跟着一个外国人，而其中大概有六到七成的人没有合法居留的身份……”

　　所以我的假证件生意才这么好嘛——凯芙吐了吐舌头。

　　“……瓦伦汀小姐居然还在呼吁放宽移民政策，给予外国人更多工作机会和保障。每次她发表在Blink（一个社交平台）上的博客都会让特勤局神经一紧——点赞的人几乎和踩的人数量一样多——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极右翼组织和成员威胁要干掉她了。然而这就是让我们头疼的地方：就算你看不惯她，还是得乖乖专门派警方保护这个家伙，保护她继续声讨政府的权利……政治正确已经延续了这么多年，不是那么容易改正的……”

　　“我个人倒是蛮支持她的，”凯芙苦笑了一声，“那样我就不用为了联邦公民的身份疲于奔命了。“

　　窗外的警笛响了响。

　　“U.E.P啊，”凯芙扒着前面的座椅，看着联邦警察陆续走下车，为他们清理出一条通道。

　　“亚诺局长刚刚叫来的，”尼摩朝窗外的警察招了招手，“有时候，特权还是蛮有用的，对吧。”

　　他推了一把手动挡，朝前方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