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D37特区地下通道，流浪者的家园，犯罪者的大本营。

　　凯芙不记得她在这个迷宫中停留了多久————从她刚刚抵达入口之时，她就已经失去了时间观念。而蔓延在迷宫每个角落的黄绿色未知烟雾，时时刻刻刺激着她的神经系统。她感到毒气正在顺着自己的每个毛孔侵蚀进入她的身体，弄得她头晕眼花。慢性中毒让凯芙几乎完全失去了感知能力。她低着头，机械地移动着步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左拖右拽，像一只提线木偶那样任人摆布。

　　如果不是身边有两名米夏恐怖分子，凯芙甚至都无法肯定自己是否还活着————或者说，她已经变成了一具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Левый”（左转）

　　凯芙的肩膀被用力地拧过来，她被拽了一个趔趄，单膝跪了下去————其实那个人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力气。这片管道附近的照明环境比之前更差，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中毒导致的方向感缺失，凯芙倒宁愿自己被这两人挟持着。至少，这样总比把她一个人丢在地下迷宫，暗无天日地等死要好。

　　“Ich sage，linken，auf der lie！”（我说了，左，向左转！）

　　那个刚刚命令凯芙的米夏分子以为她的迟疑是因为听不懂俄语，便又加强了语气，用半生不熟的德语重新说了一遍。他伸出手，使劲把凯芙提了起来。

　　“别激动，别激动……”凯芙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觉得我可能中毒了，真的……我需要一个防毒面具……”

　　两名米夏分子对视了一眼，防毒面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们的脸。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凯芙猜他们并没有听懂自己刚刚所说的。她的后背又被推了一把。看样子，即使她表现得已经足够顺从，米夏分子对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Los，los！”（继续走！）

　　一股轻微的疼痛从凯芙的手腕传来。米夏分子收紧了约束带，带子的一部分已经嵌入了她的皮肤。凯芙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便立即放弃了————这种塑料圆环韧性很强，凭蛮力根本无法挣脱，反而会令带子越收越紧。加上她的手腕还有伤，凯芙不想冒着再次受伤的风险。经历了这两天一系列的案件，凯芙很不情愿地承认，她现在对米夏————确切地说，是对苏博科夫兄妹，产生了难以言表的恐惧。凯芙见识过他们的手段，她没有把握对付他们俩之中的任何一个。

　　而那个隐藏在苏博科夫兄妹身后，对她的性格，身份，还有经历都了如指掌的家伙，“白灵大人”……芭琪拉提到过，这位“大人”的权势，甚至能在特勤局和联邦政府只手遮天。他会是什么人？他们……之前可能见过面吗？是否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那个“白灵大人”，就在默默地策划她的死期？

　　尼摩，奥嘉，还有海伦……你们究竟在哪里？

　　凯芙暗暗地叹了口气，她很少像现在这样渴望身边有一个能帮她出出主意，分担压力的人。

　　或许，我不应该在那会儿走开……如果如尼摩所承诺的那样，QRF小队真的已经进入这个地下通道，那她之前遇到的不明武装，说不定就会是她此刻唯一的盟友……

　　唉，都怪我这疑神疑鬼的毛病……如果QRF小组能把我解救出去，我保证原谅你，尼摩……原谅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早该相信你的能力……

　　“你在叽里咕噜地说什么？”米夏分子重重地拍了凯芙后背一掌，“老实点！继续走！”

　　凯芙一下子没站稳，跌跌撞撞地朝前摔去，额头磕在一扇铁门上。她转了个身，脸朝上躺在地上直喘粗气。

　　“我不能呼吸了……”她气息奄奄地支吾道，脑袋里一片”乒乒乓乓”地杂音，“我好难受……我觉得我中毒了，这里的气体……我需要防毒面具————”

　　“吱呀”一声，米夏分子一把推开铁门，拽着她的头发直往门里拖。

　　“你再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别怪我揍你，”那个人粗声粗气地喊道，脚尖在凯芙脸颊上踩了踩，“起来！快点！”

　　“无论如何，我都走不动了，”凯芙疲倦地眨了眨眼睛，室内突如其来的灯光让她一时无法适应，“要么你就只能把我打死在这儿————苏博科夫会不高兴的吧。”

　　她偷偷眯起眼睛，观察两人的反应。那个德语不太好的米夏分子对他的同伙做了一个手势，

　　“带她走。”

　　“我们不等苏博科夫吗？”他的同伙问道，“我说阿留申诺夫，我们……要不要和他们联系一下？”

　　“不用了，他们现在估计也和那些欧洲人缠在一起。记住我们的任务，布列津热夫，我们要把这个女孩带走，不要在这里久留。”

　　凯芙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呻吟着，装作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同时暗暗记下那两个米夏分子交谈的内容。

　　他们要带我出去……凯芙想，他们以为她不懂俄语，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机会。她要弄清这帮人的计划是什么，他们把毒气存放在了哪里，他们要利用怀丝做什么。但是现在的线索显然不够……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看上去又是一个类似控制室的隔间。明亮的氙气灯让凯芙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她的眼前是一张木桌，上面平铺着一张破旧的地图————从轮廓上看应该是柏林————和她在安全屋见到的类似，地图上同样散落着几枚子弹，还有一只拆掉枪匣的FN-57手枪。一个鲜红的“X”标记在地图的中央。

　　我要想想办法，让他们说得更多，……如果被他们带出这里，我要逃出去的几率就很渺茫了。我有一个可行的计划。但是，必须首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嘿，你们在说些什么……”凯芙打定了主意，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们没听见吗，我需要防毒面具……不然我会死的————”

　　她使劲咳嗽了两下。布列津热夫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俯身拽着凯芙的领子。

　　“在我们出去之前，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拿胶带封住你的嘴，”他低声威胁道，“少给我矫情，这些气体不会杀死你的……它们只不过是普通的氯气，出去以后顶多让你流点鼻涕而已。”

　　氯气？果然……和他们命令尼古拉去做的事情一模一样。但是还是没有VX毒气的消息，也不知道怀丝和尼古拉的去向……

　　“你们说得轻巧，自己带着防毒面具……”凯芙抽了抽鼻子，马上又被氯气呛了出来，“我没见你们哪个人吸着氯气。咳！咳！如果你们要带我出去，最好……最好马上。因为警方已经发现你们了，就在这个地下管道……”她补充了一句，“我估计外面的街道已经封锁完毕了。你们不可能通过联邦警察的哨卡，除非————”

　　“用不着你操心，丫头，”布列津热夫不耐烦地说，“你最好祈祷自己管住嘴巴，因为要是让特勤局抓到，我向你保证————你肯定会死在我们俩前面。”

　　“但是你们会被安检扣下来的。你们没有身份，除了特区，你们无处可去————”

　　“哦，是吗？”没等布列津热夫开口，阿留申诺夫就嗤笑了一声，“丫头，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两人都是欧洲联邦蓝卡的持有者呢？你以为，米夏的成员，都是像那些下三滥的非法移民，畏畏缩缩地躲在特区阴暗的公寓里混吃等死吗？”

　　由于语言不熟练的缘故，阿留申诺夫这段话说得结结巴巴，凯芙只能勉强听到“蓝卡”这个单词。

　　“蓝卡？你们的蓝卡都是假的————”凯芙反驳道，“联邦警察一眼就能查出来————”

　　“你能想到的，那位‘大人’早就安排好了，”阿留申诺夫不屑地说，“米夏的人脉比你们想象得强大得多。我们的蓝卡，驾照，包括ID证件，都是那位大人提供的。你们特勤局那帮废物到死都想不到，这座城市的消防队，卡车司机，机场调度和轻轨线路，有多少位置已经被米夏渗透了进来。”

　　他冷笑一声，

　　“太迟了，丫头……指望联邦警察和特勤局救你，你在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我们，还有那位大人。”

　　蓝卡，驾照，ID证件？

　　心中的一个死结似乎渐渐打开了。凯芙挣扎着支撑起来，膝盖半跪在地上。她望着两名米夏分子，突然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笑声，

　　“你在笑什么？”阿留申诺夫厉声喝道，“你疯了吗！”

　　“原来如此……”凯芙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念叨下去，“原来如此————我之前就在想，你那糟糕的德语口音，还有无处不在的白俄罗斯腔调，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转向阿留申诺夫，

　　“你不记得我了吗，阿留申诺夫？”她轻声问道，“如果不记得，那么你就是在说谎……”

　　“Что она говорит？ Вы знаете ее？”（她在说什么？你认识她？）布列津热夫吃惊地问道，

　　“Она нонсенс！”（她胡扯！）阿留申诺夫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他听上去似乎有点紧张，

　　“Я могу понять， русский， друг。”（我能听懂俄语，朋友）

　　两人转头望向凯芙，然后又互相对视了一下。凯芙看见阿留申诺夫慢慢把手伸向腰间，枪套位置的附近。

　　“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阿留申诺夫————或者，我该叫你的另一个名字：安东·伊兹曼诺夫？”她冷静地说，目不转睛地监视着对方的手部动作，“在整个特区，能为你们搞到合法证件的唯一来源，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是那样，你就该见过我的脸。”

　　她的小腿肌肉慢慢绷紧，双眼直视前方，像一条蓄势待发的眼镜蛇，

　　“你的女儿还好吧，伊兹曼诺夫？”她说，“别忘了，Вы все еще должны Наташа60 евро”（你还欠娜塔莎60欧元）

　　凯芙的话音刚落，阿留申诺夫突然拔出了手枪，枪口直指她的眉心。

　　她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没等对方开枪，她就迅速起身，低下头狠狠冲了过去。

　　“砰！”

　　子弹发射出来，但是并没有击中任何目标。凯芙咬着牙，趁对方愣神之际，一头将其撞得四脚朝天，手枪跌落在地上。

　　“Cyka！”

　　凯芙用膝盖抵住阿留申诺夫的胸口，同时向肋骨附近的心脏狠狠压去。阿留申诺夫很快上气不接下气，他喘着粗气，试图推开凯芙————

　　但是她的喉咙顿时被一只粗壮的胳膊扼住了。凯芙拼命扭动，她被布列津热夫生生拽开，双脚不停在空中乱蹬————她没办法从靴底弹出匕首，从而割断手腕上的约束带。

　　该死！这下搞砸了！

　　阿留申诺夫站了起来，凯芙恐惧地看见他从身后抽出一把满是锯齿的尖刀，寒光凛凛地朝她走来。她绝望地蹬着腿，想阻止对方逼近————

　　“刺啦！”

　　凯芙的身子震了一下，她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她的身体并没有感觉到那阵冰冷的剧痛。凯芙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看见阿留申诺夫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他粗声粗气地呻吟了一声，顺手从后背拔出一把带血的匕首。当看清那个匕首的样式时，凯芙突然失声尖叫起来————

　　那是之前在亚历山大大街，她塞给莱诺斯基的那把匕首。

　　“尼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