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柏林的另一边，德国联邦总理府。

　　欧洲联邦常驻理事兼英国首相，提奥·格劳秀斯站在会议室门口，面带微笑地和中国代表团成员一一握手。作为一名政治家，在媒体面前掩饰自己是一项必备的技能。对格劳秀斯首相来说，肩负英国和欧洲联邦近十亿人口事务的工作，不仅让他心力交瘁，同样也在他的面庞刻下深深的皱纹。他瞥了一眼自己镜中的面容，叹了口气————他已经不再像第一次当选英国首相时那样年轻了：那时他才48岁，意气风发，年轻气盛。如今，就连一场不到半个小时的简短会晤，都能让他感到疲惫不堪，不得不连连喝水以掩饰连天的呵欠。

　　“首相阁下，”当会议室最后一名记者收拾好设备，关上房门时，格劳秀斯感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恕我冒昧，不过————”

　　首相回过头，中国总理陈缜正站在他身边————他还没有离开。

　　“总理阁下？”首相疑惑地问道，“请问有何贵干？”

　　“大家都觉得，您今天似乎兴致不高，”陈缜招了招手，示意身边的随同人员离开，“希望不会冒犯到您，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关于这次会晤，您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态度，少数媒体可能会对此作出一些不恰当的解读。”

　　格劳秀斯盯着陈缜。眼前这名西装革履，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笔直地站在他面前，一道剑眉微微皱起，镜片后的目光尖锐得像一道刺。

　　“总理阁下，请问……您为何会有如此担心？”首相干笑了几声，试图掩饰自己的疲倦，“欧洲联邦，中国和美国，我们一直都是全天候战略伙伴。三方在军事，外交和经济上的往来，早已到了一个无法离开彼此的程度。我想，世界上没有哪家媒体，会质疑我们三方领导人这二十年来做出的努力。”

　　“考虑到欧洲联邦的新闻自由法案，中国政府不得不有所疑虑，”陈缜总理严肃地说道，“如果您的身体状况欠佳，我们不介意和联邦理事会其他理事会晤，这无损我们的外交规格。”

　　格劳秀斯首相叹了口气，

　　“既然媒体已经离开，那么————我也无妨向您坦白了。像您这样的大国总理，决断出自一人，可能体会不到我们这种联邦制政府的苦衷。没错，我是英国首相，也是欧洲联邦的常任理事，但是在这个会议室里，还有另外七名来自欧洲各个分区的理事代表。如果我能替他们做出决定，我的头衔可能已经变成‘全欧洲的帝王，总督和独裁者’了。更何况还有法国的勒芒总统，以及我的老朋友，德国的阿德勒总理。联邦理事会的任何议题，一定要得到我们三个常任理事的全体赞成才能通过————很麻烦，是不是？但这就是我们的政府，我们必须时刻保持一致，才能维持这个庞大联邦的稳定————这也就意味着，涉及到联邦事务，我们三人必须同时出现在会议室里。”

　　“不过，听起来，您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陈缜总理说，“既然这样，我想再问下去，恐怕也没有什么必要了。更何况，向媒体澄清这件事，按理说应该也是由您亲自出面比较合适，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中国政府。顺便，您的老朋友———顾维将军希望我能代他向您转达问候，他觉得您这些日子承受的压力太大，希望您保重身体。”

　　“啊，他还真是客气。请替我转交我对将军的感谢和敬意。”格劳秀斯首相礼节性地点点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再过半个小时，我的日程表就该轮到和美国国务卿萨莉·海姆斯女士的见面了。”

　　他朝陈缜伸出手握了握。中国总理没有再答话，微微颔首。

　　“您的日程表可真是忙碌，”陈缜说道，“我以为阿德勒总理和勒芒总统，作为联邦理事会的常务委员，理应为您分担一些职责。但是，正如您刚刚所说，如果一切议题都必须得到你们三人的一致通过，那么我个人对您的苛责也就站不住脚了————请您务必原谅我之前的言论。”

　　格劳秀斯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房间，他一边应付，一边不住地点头。

　　“再会了，”他匆匆打开房门，离开了会议室，“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总理阁下。”

　　陈缜总理站在原地，目送格劳秀斯首相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关上了房门，坐回原先的位置，沉思了片刻。稍后，他调试了一下耳机，

　　“小刘，你还在门外吗？”他对自己的随同人员说道，

　　“是的，陈总理。请问有何吩咐？”

　　“这间会议室，暂时还不会有媒体过来吧？”

　　“是的，陈总理。根据日程表，这间会议室将一直闲置直到下午两点。”

　　“很好，小刘。帮我联系顾维将军，”陈缜停顿了一下，“告诉将军，我要在这里见他，要快。不要让任何无关人员进入这间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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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劳秀斯首相在走廊里迈着步子。他并没有去找海姆斯国务卿————他的日程表根本就没有和美国国务卿会面的计划————而是抄小路来到了一间电梯前，那是直通向二楼的欧洲事务会议室。

　　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格劳秀斯首相，“特勤局局长亚诺·鲍尔看见首相进入会议室，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刚刚和爱森斯坦局长谈论过关于特区暴动的情况。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展开行动，免得暴动升级。”

　　格劳秀斯首相手扶着会议室门边，愣了一会儿，

　　“爱森斯坦局长……呢？”

　　“他五分钟前才离开，说是去配合中情局和大使馆，疏散暴动区域附近的美国公民，”亚诺说，“不过基本的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好消息是，中情局一直在为我们提供帮助。”

　　格劳秀斯首相应付地点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当他无意中抬起头时，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大吃一惊。

　　“西蒙？”

　　三军参谋长会议的军方代表西蒙·莫里森转过身来，满眼血丝，看上去又衰老又疲惫，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柏林————”格劳秀斯首相叫了一声，“怎么，参谋长会议的情况如何？”

　　西蒙刚想说话，亚诺就抢先开口了，

　　“事情有点复杂，我这么给你解释吧，首相阁下，”他的语速很快，“是跟露娜有关的。”

　　“什么？找到了？那她现在在哪，你们保护好她了吗？”

　　亚诺扭头看了西蒙一眼，摇了摇头，

　　“露娜现在失踪了。特勤局和中情局已经彻底丢失了她的信号，恐怕最糟糕的可能，是她现在已经落入了恐怖分子的手中————那些背后策划这起暴乱的米夏分子。”

　　“那怎么办？”格劳秀斯首相脸一阵阵发白，“该怎么做，你们心中有数吧？不要让这件事影响峰会，悄悄地把它解决！”

　　“我干脆明说吧，首相阁下，”西蒙直截了当地说道，“特勤局有内鬼，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一系列案件的最终策划者。军队必须介入了。”

　　格劳秀斯首相惊得呆住了，他张开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事情是这样的，”亚诺说，“今天早些时候，我们在特区发生暴乱时派出了一些特工，和中情局的人手一起，希望能追查到一些米夏分子的蛛丝马迹。随后，在暴乱进行中途，中情局的特工报告，暴乱现场出现疑似枪声的声音，人群开始四散奔逃。特工们开始很迷惑，他们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枪声，或者是其他一些爆炸物。但是随即，枪声持续了十几秒，而且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很清楚地辨认出来，枪声来自Sig Sauer P226手枪。而那个枪手————”他犹豫了一下，“就是露娜本人。”

　　“你们这个所谓的‘露娜’，不好好呆在安全屋里，却跑到十几个街区之外的亚历山大广场，究竟是想干什么？”没等首相开腔，西蒙就质问道，“要么是你们对她的监管不利，居然能让她无声无息地逃出那个安全屋，要么————”他的脸上阴沉起来，“你们的人在撒谎。”

　　亚诺转过头，避开西蒙咄咄逼人的目光，

　　“事情正如你所说，西蒙，我们被人耍了。直到中午的时候，我们才觉察出特勤局的间谍卫星系统遭到了入侵————狡猾，而且不留痕迹。这个黑客绕过了我们的防御系统，盗取了局里所有关于东欧移民数据库，‘回声计划’，还有柏林城市监控系统的资料。”

　　“这一切和暴乱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说完。第三件事，是关于尼摩·维登海姆特工的。作为‘月卫一’项目的主管，维登海姆特工是特勤局针对露娜小姐的第一负责人。但是在暴动开始前半小时，他就和特勤局失去了联系————完全，彻底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格劳秀斯首相看着亚诺，又看了看西蒙，

　　“我希望有谁能告诉我这三件事情的联系。”

　　亚诺叹了口气，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如果奥嘉特工没有出事，她肯定能比我们处理得更快。不过，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我们黑客的破解出了其隐藏IP。入侵者位于特区一处早已废弃的仓库附近，而那里……一直作为露娜的秘密安全屋。我很难想象，黑客会无意间选择这个地点。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这名黑客和米夏组织有染，露娜可能已经处于他们的控制之下。”

　　“内鬼？”

　　“福克斯少将和我们达成了一致意见。当我们破解出黑客的IP时，我们相信，露娜很可能已经遭到绑架————不是出于米夏，而是来自特勤局内部的人员。我们向参谋长会议提交了出动十字弩兵团的议案，将离柏林最近的一支————‘Mirage pany’（幻影连队）调往D37特区，希望能依靠一场闪电突袭，抓捕这起网络入侵的幕后黑手。只不过，十字弩兵团有了一个意外发现：安全屋里，有一个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猎物————海伦·福克斯中尉。”

　　“她？”首相的脸色愈发青黑了，“怎么……你们抓到她了吗？”

　　“结果是，在幻影连队和福克斯中尉交火一番后，他们这位昔日的老队友启动了安全屋内的警戒系统————一个遍布全屋的爆炸装置，可以将屋内一切证据都毁得一干二净。万幸的是幻影队员提前识破了她的意图，在安全屋自毁前撤离至安全区域。”亚诺说，“可惜的是，他们在废墟中一直没能找到福克斯中尉的遗体。”

　　”对海伦·福克斯来说，没有找到她的尸首，她就仍然活着，”西蒙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已经告诉幻影连队，封锁那一片街区，包括十五公里范围的Spree河道，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格劳秀斯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这个家伙……是谁？”

　　“我其实很不想说，首相阁下，”亚诺的嘴唇微微地颤抖起来，分不清他在压抑着什么样的感情，“但是把这几件事串联起来，即使没有铁证，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月卫一’项目的主管，莫名其妙地中断联系，连同他要保护的目标露娜一起，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曾经……还是海伦的男友。无论如何，他都有足够的动机和资源……尼摩·维登海姆特工，我们已经终止了他的一切行动权限，从现在开始，他的身份已经失效，指挥权已被剥夺，他将再也不能调动警方和特勤局任何一支力量，除非我们找到他，或者他主动找到我们，……将这一切明明白白地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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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间会议室里。

　　中国天网一司的张正坤探员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夹在陈缜总理和顾维将军之间，左顾右盼，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该说的都说了，总理同志，”顾维将军望了一眼正坤，叹了口气，“小张还年轻，毕竟也是第一次犯这种错误……我在想，能不能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陈缜总理眯着眼睛，打量了正坤几眼，

　　“不是我说，老顾。这种情况就算搁在平时，那也足以记录进档案里，一辈子都洗刷不掉。更何况是在柏林峰会期间，如果因为他的这起误判，导致各国领导人都受到威胁————”他摇了摇头，“那就不仅仅是上军事法庭那么简单了。你知道党的纪律，老顾，我可不能为你开这扇后门。”

　　顾维闭上了眼睛。稍等片刻，他把头转向正坤，

　　“向总理解释一下吧，关于你的事情，”他严肃地说，“你也都看到了，我没这个权力去为你开脱。自己做的事，自己要负责。”

　　正坤微弱地点了点头，他仍然不敢去直视总理的目光，

　　“我辜负了党和组织对我的栽培，”他小声地嗫嚅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个人的渎职，因为我错误地判断了敌我形势————”

　　“我不是叫你到我面前认罪的，张正坤探员，”陈缜总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这些话留在之后的检讨报告里再说。告诉我真实的情况。”

　　正坤稍稍抬起头，望了望总理，又望了望他的长官。顾维将军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总理都这么说了，正坤。”

　　深吸一口气，正坤平复了一下自己的神经，缓缓地开口道，

　　“我是在今天早上，大约八点半的时候见到欧洲联邦特勤局的尼摩·维登海姆特工的。将军也知道，我们和特勤局一直有合作，而且维登海姆特工也是我所敬重的朋友。我很相信他，以至于在他提出和囚犯626单独会面时，我没有表示任何反对————这里毕竟是欧洲的国土，天网一司也不好过多干扰特勤局的工作。只是，接下来有些事情超出了我的预想————维登海姆特工当着我们的面，杀死了两名他们特勤局自己的雇员————和我一起还有三名天网一司的特工可以作证。我当时震惊了，质问他为何如此。他没有解释，只是叫我转告高层，他认为特勤局里出现了内鬼，而且他要亲自去解决这个麻烦。”

　　“这件事，欧洲方面知道吗？”总理平静地问道，

　　“暂时还没有声音，不过……我想过不了半天，就连美国人也会得到消息了。我正是在亲眼目睹特区暴乱之后，才开始怀疑我当初的决定的……尤其是在得知露娜卷入了暴动，而那些东欧暴恐分子正在一步步朝柏林电视塔推进时，我更加感觉到，维登海姆————这个我多年以来信任的朋友，有些事……有些事，他得当着我的面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你才决定向我们坦白吗？”顾维问道，“因为你怀疑，维登海姆特工就是这一切的指使者。”

　　“我说不准，将军。直觉告诉我，一定有哪些地方出了问题，而且一旦把这个问题拖延下去，可怕的事情将会发生……比如说，让米夏分子占领电视塔。那样他们就可以在全世界煽动他们的追随者，一切都来不及了。”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总理问，

　　“我用我的党章保证，这一切都是我知道的全部内容了，”正坤窘迫地说，“哦，还有……尼摩，我是说，维登海姆特工要我转告你们。他说……他从不失败。”

　　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回荡在会议室里，正坤惊讶地看见总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就是这些吗？”陈缜总理轻松地摆了摆手，“下去吧，小张。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正坤疑惑地盯着顾维将军，

　　“怎么……”

　　“你都听到总理的话了，”顾维说，“去吧，做好你的工作。”

　　“可是检查————”

　　“别担心那些了。放心，不会有什么检查的。但是记住，下不为例。”

　　望着正坤怀疑而又略显如释重负的背影，陈缜总理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顾维的肩膀，

　　“他还真是个又好强，又爱面子的年轻人啊。我开始有点欣赏他了。”

　　“小张的问题就在于他太看重感情，”顾维接过话茬，“如果能好好发掘他的荣誉感，我敢保证，他会是天网一司有史以来最出色的特工之一……甚至和我们过去培养出的‘残梦’一样出色。”

　　“那么，既然我们已经有了这么一条大鱼，”陈缜总理说，“老顾，一切都交给你们了。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党和政府一直都对你们十分放心。”

　　“我向您保证，天网一司一定不辱使命。”

　　“如果有任何需要，你们都可以越过公安部，直接来找我，”陈缜最后留下一句承诺，“特种武装侦察连已经随天网一司抵达，你们可以随时征用这支精锐。如果……我们能抢在特勤局那些庸才之前，抓到维登海姆和米夏匪首的话，中国将在三国同盟中赢得至高无上的威望……到那时，包括欧洲和美国在内，整个世界都将服从中国的领导。”

　　注：中国人民解放军特种武装侦察连 Special Armed Repany, S. P. A. R. bsp;

　　外军称呼为“星火特勤团”。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精锐中的精锐，在打击国际恐怖主义和国内分裂势力上战功赫赫，但也因涉嫌参与针对敌国政府的颠覆行动而广遭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