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一直居住在大地神庙,理所当然的这座神庙修葺的比长生天神庙弘大的多,坐落在王城正中的位置,既糅合中土建筑的精美,又掺杂了或霍特人的风格,虽比不上中土大寺院的气势恢宏,倒也别具一格,正门前立着两座梁溯寒认不出的石雕神兽,神态威严,足有十丈高,俯视王城中所有生灵。
走进神庙,庄严肃穆之感迎面扑来,在青云的特意安排下,神庙中没有仆人和侍女,只有一些虔心侍奉神灵的修行者,有男有女,他们穿着朴素的麻衣,或是静坐冥思,或是参详墙上的壁画,或是阅读经文,草原的祭司和中土的佛道两门一样,有着悠久的传承。
青云一见梁溯寒进来,便放下手中的经文,笑道:“神庙草创,诸多杂事缠身,没有时间招待你,切莫见怪。”
这种如老朋友叙旧的样子令梁溯寒微微错愕,面前的人已是草原上最有权势者,人一旦有了权力之后,就会带着某种无法言明的威仪,不过梁溯寒不在乎这些微小的变化,他回之以沉默,似乎是在抗议之前他利用自己。
青云对他的淡漠毫不介意,“我知道你对我用很多想法,不过我希望你暂时摈弃心中对我的成见,我找你来,是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其实以青云现在的身份,完全不需要跟他说这些,但他感觉得到,青云对自己似乎有某种特别的感情,类似于一个家族的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梁溯寒觉得可笑,一个刀客,似乎并不值得这位草原新霸主这么亲眼有加。
殿中的香炉袅袅升起青烟,冲淡了梁溯寒心中的躁动。
没等梁溯寒回答,青云的脸已经沉浸在对往事的缅怀中……
“跟你一样,我也出生在中土,一个非常贫穷的地方,但我的聪慧让所有人都惊诧,于是我的家族集中所有的财力把我送进了景州的青云书院,我没有辜负族人对我的期望,但你知道大殷早就江河日下,原本我以为自己会成为埋没在这条江河里的泥沙,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升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事实上,梁溯寒已经意识到青云跟中土的关联。
“这个人叫萧摩诃,他是个非常奇特的人,在我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知道,这个人身上有着扭转乾坤的潜力,而他对我才识非常赏识,那天我们在青云书院整整谈论了三日,从上古之战到大殷高祖挥戈立国,点评世间所有豪杰,我们惺惺相惜,萧摩诃不愿我埋没在青云书院,一力将我带到了天都,推荐给了朝廷,有了他的照顾,我也算是平步青云,我们殚精竭虑,让大殷有了些许生机,整个帝国眼看就要在我们手中重生,那段日子虽然辛苦,却是我此生最有意义的时光,但好景不长,萧摩诃权势与日俱增,成为名副其实的权臣,皇室深为顾忌,认为萧摩诃迟早会夺走他们的一切,于是不甘心坐以待毙的皇室选中了我,想通过我从内部瓦解萧摩诃的势力,为了策反我,皇室甚至将他们最美丽的公主下嫁于我。”
听到这里,梁溯寒打断道:“你可以拒绝!”
青云苦笑道:“是啊,我一眼就看出了皇室的目的所在,但,你知道,凡人永远都逃不脱七情六欲,我以为我的心坚如铁石,可见到这位公主后,我就动摇了,她就像降临到凡间的仙子,任何男人都会沉迷在她的柔情当中,不知不觉,我做出很多对不起萧摩诃的事,加上皇室暗中推波助澜,我们很快就分道扬镳,但萧摩诃毕竟是萧摩诃,我怎会是他的对手?很快我就在政争中一败涂地,那些支持我的人见我失势,全都倒戈,落井下石,一时间,我成了大殷朝廷最大的乱臣贼子,皇室见我如此不堪用,就去扶植新的后起之秀,但我知道,他们注定会失败,萧摩诃是何等人物?”
青云满眼的苦涩,脸上涌起了痛苦之色。
“对我打击最大的是公主的转身离去,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正眼看过我,成为弃子后,我众叛亲离,很快便成了死囚,这是我罪有应得,我不怪任何人,就在我以为此生就这样的时候,那一天萧摩诃来天牢见我,他带了好酒好菜,我们还是像老朋友一样指点天下,在我喝醉时,萧摩诃说我不该死。”
“谁又想死呢?我大醉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座寺院里,天都的天禅寺,我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和尚,我心知是萧摩诃救了我一命,于是我了断尘缘,安心颂佛念经,闲时便习武强身,心无旁骛,三年过去了,我佛法和武功均是大成,在佛门中小有名声,而这时的萧摩诃已成为众生仰望的萧丞相,皇室在他的打压下退到角落,我以为此生都将与青灯古佛相伴,命运再一次无情嘲讽了我,我居然又见到了公主,我坚守多年的佛心居然动摇了,我又一头扎进了他们为我准备的陷阱中,一个天禅寺的高僧,居然对大殷的公主起了歹心,而当世人发现这位高僧是本该在三年前就被处死的乱臣贼子时,整个天禅寺都陷入巨大的危机中,天禅寺是佛门正宗,出了这样的丑闻,佛门地位一落千丈,萧摩诃为了保护天禅寺,也受到了牵连,皇室获得了小小的胜利,夺回了一些权力,但这个帝国也在这次内斗中失去了最后振作的机会。”
“那么你呢?”梁溯寒对这个充满悲剧的故事开始感兴趣了。
青云道:“我,我还能怎么的,被一个女人欺骗两次,我心死如灰,也没脸活在这个世上,萧摩诃对我的失望可想而知,而他也知道,越是这样帮我,他的敌人就越不会放过我,于是我就像一块失去所有利用价值的破布,被所有人遗忘,直到一个人找到我。”
梁溯寒聚精会神的听着。
“他没有直接救我,而是告诉我落到今日的地步,完全是因为我没有自己的信念,就像水中浮萍,随波逐浪,早晚会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中。经历了这么多,我对大殷早就心如死灰,对这个腐朽的帝国只有仇恨,想我一生所学,比起萧摩诃也是差不了多少,却落到这等地步,苍天对我何其不公,我对那个人说,仇恨就是我信念!他问我恨什么,我说恨那个女人,他大笑三声而去,一年后他又到天牢中问我,我说恨这个帝国,他又大笑而去,又过了一年,当我被酷刑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时候,他又来了,我说我恨苍天无眼!这一次他没有笑。而是很认真的看着我,问我想好没有,我说想好了,尔后我被神秘带出天都大牢,在草原上隐姓埋名,成了一名祭司,这就是现在你看到的我。” 青云平静的说完有关他的一切,但梁溯寒却从他的平静中感受到一股隐忍的恨意而坚决的恨意。
良久,梁溯寒追问道:“那么,你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青云望着梁溯寒,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无欲天宗!”
梁溯寒豁然起身,后退了几步,惊讶的望着青云。
说完这四个字,青云脸上很快恢复平静,“你不应该这么惊讶才对,难道你听过这个组织?”
说了这句话,梁溯寒才确定他不知道自己的底细,不过他的惊讶已经令青云疑窦丛生,但青云并没有纠缠在问题上,他也站起身,负手望着大殿深邃的穹顶,目光似乎要穿过它的遮拦,“认识这个人之后,我才知道凡人的局限和这个世界的真相。”
梁溯寒平复自己的心情,但这种故作的冷静在青云面前毫无用处,而青云费这么多口舌绝不只是想对他讲一个故事这么简单。
短暂的沉默后,青云道:“说了这么多,我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要超出你认知很多,像你这样具有独特天赋的人不应该被埋没,或者被剑宗毁灭,这就
是我帮助你原因。”
梁溯寒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独特天赋,不过青云至少说了一个关于他的故事,这让梁溯寒对他的抵触降低了很多。
这也正是青云的目的之一,他目光忽然变得深沉起来,“你和我都是中土的弃儿,剑宗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我,现在的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在这之前,你需要提升你的实力,只有达到天命强者,你才会逐步接受到世界的真相,而我相信你有这种潜力,需要的只是机缘。”
没有一个武者不想成为天命强者,但能成功的只是极少一部分人,不仅需要极高的悟性和天资,还需要非常大的物质投入,这种投入对于五大世家那样的豪门也一笔极大的负担,古往今来,凭借个人之力,从最底层成为天命强者的人只有百里长青一人而已!
梁溯寒自然没有百里长青那样惊天动地的资质,天命强者就像一个遥远而不切实际的梦,就算是青云,若不是沧溟之血的助力,恐怕穷其一生也没有机会踏入天命强者的殿堂。
这本就是一个残酷的真相。
见梁溯寒没有如他想象当中的情绪高涨,青云不禁摇摇头,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他深知梁溯寒的性格,一个人的性格里隐藏着很多弱点,他有把握通过这种弱点羁绊住梁溯寒,对此青云有着相当大的自信。
“那么现在我要为你引见一个人。”说完,青云拍了拍手,声音直接穿透大殿。
不多时,殿外想起轻盈的脚步声,“蝶若拜见大祭司。”外面传来沉稳的女声。
青云道:“进来吧。”
宽广的大殿里又响起了脚步声,不急不徐,和她的声音一样沉稳,还有一种独特的节奏,修长的身影渐渐在显现在大殿的另一头,棕色的头发随意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也如蓝宝石一般闪烁着冷光,坚毅的脸上光洁如玉,饱满的嘴角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合身的皮甲衬托出她完美的曲线,霍特人特有的皮裤令她的双腿更加健美,她整个人宛如冰天雪地里怒放的雪莲,虽是缓缓走来,双手却一直未离腰间的两把细剑,这种细剑也是霍特人特有的,在中土不常见。
觉察道梁溯寒的目光,女子细长的柳眉微微蹙起,嘴角翘的更高。
“咳咳。”梁溯寒这才知道自己的失态,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青云道:“这是来自中土的梁溯寒。”
蝶若并未理会梁溯寒,而是对青云道:“大祭司,我需要的是真正的高手,而不是酒囊饭袋。”这女子的中土话异常流利。
青云哈哈笑道:“没错,他正是你需要的人。”
梁溯寒不明所以道:“那么请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
蝶若的嘴角高傲的翘起,如蓝宝石的眼睛里轻蔑意味更重了。
青云道:“这位来自霍特的……姑娘遇到点麻烦,请求神庙的帮助,作为神庙最优秀的战士,你义不容辞。”
梁溯寒喃喃道:“我什么时候成了神庙的战士?”不过这句话声音很小,两人都装作没听到。
蝶若脸上不信任从未消去半分,不过梁溯寒看得出来,她应该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特别是在青云的面前,遵守着严格的礼仪,自从广稷山的王城落成后,青云的影响力已经不局限在草原,甚至沙漠上也在传颂着他的神迹。
青云微笑道:“鉴于这件事情影响比较大,我还为你准备了另外一名高手。”
听到这句话,蝶若脸上才好看一些,青云对着偏殿喊道:“出来吧,神殿的使者。”
一个人从偏殿缓缓走出,看到这个人,梁溯寒几乎叫了出来:“宁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