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招摇,抹去额上香汗,盈澜儿坐在马车边:“一路上迎着日头,不知不觉,天气已经这么暖了?”
看着一边的韩临渊跳下马车,她也跟着下来:“这路可真难走,山路弯弯绕绕,栈道上又颠的厉害。虽然一路上,能遇到人家,不过都是独门独户的。连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秦岭还真是大。”
韩临渊收了缰绳,也应和道:“是啊!好在路上景色不错,连着赶了五天路,倒也不觉得疲累。反而像是踏青,心情大好!”他掀开帘子,对立面半躺着的李秉喊道:
“梁州!总算是到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李秉手指还被木板夹着,可外伤都已经结痂了,勉强可以走动。
他也跟着出来,先一手遮阳,看一眼正亮的日头,又望一眼城门,却不禁咦了一声:
“这别处的城墙,就算不是青砖,就是黄土,最多便是黑砖、红砖。怎么这里的城墙这么特别?砖竟然是深紫色的?”
盈澜儿也道:“以前就听说梁州的城墙是紫色的,却不想竟然这么好看!虽然不如长安的城墙巍峨,但却多了一股神秘和深邃,好特别啊。”
“是这里的土的缘故吗?土是紫色的,所以烧出来的砖也是紫色的?”
李秉也是好奇,随口问问。倒是韩临渊牵着马儿赶去城门口排队,解释道:“这里的土和别的地方没什么分别,至于墙为什么是紫色的,故事可长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饭,我慢慢说来。”
三人进了城,这梁州的城池并不小,一眼望不到边,街道布局也很规整,人丁兴旺,街市热闹,活脱脱一个小长安。
“本来还以为梁州是大荒山里的小城,却不想城池这么大,人也这么多?”盈澜儿听着街上各式铺子的叫卖声,街市上四处看砍,想了想又道:“也是,自从昨天出了秦岭,这一路上都是平川,全是一等一的上等水田,也是该有这么个大城才像样子。”
李秉看着大唐治下的城池这么昌茂,也很开心:“要不然怎么说这个地方宝贝呢。它霸者关中和巴蜀的咽喉,北边的秦岭、南边的巴山都是天堑,易守难攻。自己却坐拥沃野千里,占着全部出属商道,还有两江六河过境,水量充沛,气候适宜。正儿八经的鱼米之乡,自然是富庶的。”
三人刚走没多远,远远便看到一队人马朝自己而来,声势浩大,道路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开道的,手持八面紫色经幡,之后是四顶金光云罗帐,之后是骑高头大马的三人,为首一人身着朝廷深绯色朝服,身后两人着浅绯色军服;
这之后有三十紫衣文士,戴方冠,紫衣白带白佩,兼有银线繁杂绣纹。
再之后有一百紫衣武士,分列四队,手持长剑,衣服和剑柄都没有花纹,很是干练;
队伍最末是五十银甲军士和二百蓝衣步卒,都是朝廷编制的军人。
三人看着这队伍声势浩大,也跟着避让。
李秉心中嘀咕道:绯色朝服,为首的三人应该是正四品的梁州刺史,还有两个从四品的壮武将军,应该是梁州驻军,倒是那些紫衣人,不知道是哪里的。而且那个紫色武服的样式,好像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正思索着,缺见盈澜儿猛的一怔,刚想转头对自己说话,还是止住了。
看着队伍远去,李秉疑惑道:“奇怪!那些紫衣人好像是武林人士,怎么又和正规的朝廷军队混在一起?”
倒是盈澜儿已经忍不住了,眼睛瞪得老大:“他们的紫衣服你不记得了吗?”她看李秉还想不起来,忙叫到:“子午宗啊!”
被这么一点,李秉幡然醒悟,低声诧异道:“融教?”
当时在子午宗,追着赤仁的那帮武夫,不就是这套纯紫服饰吗?为首的三人:“飞烟剑”传人鸢尊者倪裳、鹰尊者的胞弟
阿跌瑟都不是紫衣。倒是来要人的正主——肥头大耳人的“象尊者”也是这身紫衣白带白绣纹的打扮。
事关重大,李秉低声对两人说道:“街上人多口杂。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随便在正街上找了个门脸宽大的客栈,交了马匹车驾,选了个偏僻位置,又对小二说道:
“有什么拿手好菜,随便来几样,再来点酒水,不用太烈,醇香的最好!”
小二也是殷勤,看着三人衣着不俗,连忙抹了抹桌子,又道:“好说,客官。拿手菜很多,不过这酒,可难为小的了!”这口音也和关中不近相同,倒是有几分巴蜀味道。
“三位是头回来梁州吧。咱们梁州的规矩‘茶酒不同席’,茶楼只卖茶,酒楼只卖酒,小店是茶楼,三位若想要酒,还得去对面楼里。”
“哦?还有这样的规矩?”李秉有些疑惑,又问道:“那便喝茶吧,都有什么茶?”
小二还以为这庄生意要泡汤,一看还有转机,又兴高采烈说道:“茶分本地茶和外地茶,品种可多了。本地绿茶有‘汉水仙毫’、黄茶有‘毛尖’、白茶以‘泛珠芽’最好,红茶有‘千山红叶’,黑茶首推‘南郑茯砖’。若是客官不喜欢喝梁州茶,其他的品种,只要客官说的出名字,小店便拿得出来。”
李秉原本只想随口点一壶茶水,却被这小二勾起兴趣:“哟!口气不小!”
“这也不是我吹,就算客官选了什么珍贵品种小店没有,出去茶市上也一定买的到。天下茶马交易,梁州占一半,若是梁州都买不到,我看别的地方也够悬!”
临渊是爱茶的,自然也知道这小二不是乱说,梁州气候适宜,本就盛产茶叶,再加上这么个重要位置,一直都是茶马交易的重要场所。小二说的这几种,他是都喝过,对仙毫印象尤其好,当下便点了一壶上品。
那小二又道:“几位来的不是时候,年节边上,绿茶去年已经放了快一年,新茶要等清明前后才有的出,那时候的茶才叫香呢!”
他说完,刚要离开,又被盈澜儿叫住:“对了,刚才路上那么大的阵仗,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太大事。今个是褒教大吉日,刺史大人历年都要去拜会掌教宫主,也没什么特别!”眼瞧着又有客人进来,小二笑呵呵对盈澜儿道:“几位先歇着,容我去后厨先把茶水上了。”
李秉还想问事情,小二却已经溜到了下一桌客人跟前,他摇头道:“褒教?难道又是融教的分支?”
“这不太可能!”韩临渊压低声音:“你可知道褒教的来历?”
他指了指远处的城墙:“你刚才问那个紫色的城墙,还有‘茶酒不同席’的规矩,都跟这个褒教有关系。”
跑堂的终于先把茶水呈上来,韩临渊斟满杯子:“这故事,让我细细说来。”
他大概是长安四少里面,唯一一个能静心读书的人了,非派嫡长子的见识,实在远超常人。
“事情要从夏朝说起。轩辕皇帝的八世玄孙名为‘禹’。他治水后,被百姓拥立,他得帝舜禅让传位,才创立夏朝。
而他的‘有褒氏’因为协助治水有功,便被分封为诸侯国王,封地就在现在的梁州,取名‘褒国’。
因为坐拥梁州这么个风水宝地,有天堑,有良田,褒国从夏朝起,一直延续了一千三百年,经历了夏商周三朝,直到秦朝出征巴蜀,才灭国。
历史上有个‘烽火戏诸侯’的妖妃‘褒姒’,就是褒国献给西周亡`国之君‘周幽王’的公主。
夏朝尚黑,商朝尚白,周朝尚红。而这褒国便是尚紫。原因也简单,褒国有一种特有的花,叫‘十方商陆’,产紫色浆果,可入药,也可做染料,颜色鲜艳浓郁,十穗花就可染一匹布,且经久不退。
早先的褒国城墙也是黄土所做,不过里面掺了‘十方商
陆’的汁水,就成了紫色。
后来历代修葺城墙,为了统一,也都做成紫色砖石,便有了今日这绵延数里的紫色城墙。
褒国说完,再来说这个‘褒教’。它是褒国建国不久诞生的本土宗教,有自己的神明、信仰和教条。
它像儒家一样重礼;像法家一样制定规矩;像兵家一样重工器技艺,擅长冶炼锻造,据说青铜器就是从褒国传入夏朝的;
而且它还像佛教一样不能沾酒,甚至闻都不能闻,但是却可以吃肉。梁州人大多信奉褒教,这就是为什么这里会有‘茶酒不同席’的规矩。
不过这个褒教的源起,可比后来的儒、释、道、兵、法、墨早了千年不止。直到褒国破灭的时候,孔子、老子都还没出生呢。更是比融教更早的多,绝不会甘心做融教爪牙。”
他呷了一口茶,格外的清香凌冽:“啊!好茶!”
他又接着说道:“褒国亡了,但是梁州这个地方封闭,褒教却留了下来,一直穿到今日。梁州这个地方也是很奇怪,别的宗教传不进来,褒教也传不出去。就算到了今天,儒释道三家在梁州的影响力,也不能望其项背。
刚才那小二说什么‘褒教大吉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梁州的‘军教相辅’已经传承了几千年了。
梁州境内,贫苦家的男子骨骼长成,就会去褒教三年,民间叫‘三年三学建三功’,便是指:学字、学礼、学武,守城功,治水功、筑道功。
这三年期间要识字学武,还要和朝廷军队一起卫戍城防安危;梁州有两江六河,都是大水,经常闹水患,也要治理河道;出入关内或是巴蜀,大多要靠栈道,年年要修补才可用。
这三年完了,资质好的,可以自愿留在褒教做事,被称为内门弟子,就是你们看的穿紫衣白带白玉佩的那些人。
可以说褒教对整个梁州发展都大有裨益,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能容忍他做大的缘由。
一来,他不往梁州之外传教,二来他很听朝廷的话,就拿征战吐蕃来说,朝廷要从梁州调兵,褒教弟子都会随行。”
李秉听着也道:“听起来是很厉害。你说的我都有点想去看看了……”
韩临渊笑着,又道:“还不止这些呢!”
“褒教三千年传承,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乐理、医理、外功、内功、术法、锻造、阵法、符篆、炼丹、铭文,褒教无一不沾,放得下身段和别派学习,也算都有根基。尤其锻造术和内家剑法,颇有造诣。‘司外十门’里面,他也顶尖厉害的了。”
武林门派以“儒释道兵法墨”六大脉为尊,其他小的门派,也按特性或历史被归类,如青苗、火冲、纵横、堪舆等等。但有些门派,难以被归置于任何一脉,便统称为‘司外’。其中最大的十个门派,就被称为“司外十门”。
全盛时期的“阳月宗”也是“司外十门”之一,不过昙花一现,很快就被顶替了。
看李秉听得入神,韩临渊更道:“传说周文王时,沔(mian)水和汉水本来并行。汉水河宽,水患少,沔水河窄且从山上来,一到雨季,就容易发大水。
有一年,沔水发了千年大水,眼看整个沔城都要被淹,当时的‘褒教掌教宫主’一剑劈倒定军山,化做堤坝,拦了沔水去路,又连同褒教主宫的六位‘飞真大人’,顺着山脊,一路用剑连开数丈宽的三十里河道,将沔水汇入汉水,这才永久终结了沔水水患。你说厉不厉害!”
韩临渊指着远处:“看到城外那个金光闪闪的塔尖了吗?那就是‘褒教’新主宫——汉台。用的是当年刘邦在汉中行宫的遗址。怎么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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