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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桃花曲 若花辞树 4871 2024-11-19 05:54

  清贫多年而不改其志, 仅一线希望, 便敢破釜沉舟, 变卖田地,孤身入京, 如此心性, 又怎会是如他与汉王所言那般,只因无财无势,打点不得好位,便干脆入了无人问津的汉王府,清闲度日。

  皇夫以茶代酒, 先敬过李舍人一杯,方道:“这些年委屈先生了。”

  以李舍人心志,甘愿在一王府庸庸度日, 着实是委屈了。

  李舍人搁下酒杯,摇摇头, 神色间颇为哭笑不得, 叹道:“人生际遇, 当真是难测。”

  入汉王府,是因那时朝局动荡, 汉王、滕王二王颇受瞩目, 滕王动作频频,皇夫便在王府征辟属官之时,安了人进去。汉王虽蛰伏,彼时事多忙乱, 也顾不得分辨,将李舍人安排了去。

  此后数年,滕王果真反了,汉王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老实实过她的小日子,别说图谋不轨,连让她远离王妃两步,她都不情愿得很。

  汉王安分,李舍人这细作,自也没了用武之处。

  这许多年,竟成了虚度。

  皇夫揣着一小小的手炉,搁下茶盅,便将手贴在壁上,闻李舍人此言,先是一笑,又道:“犹记那年草庐中,先生针砭时政,有振聋发聩之语,使我难忘至今。愿拜侍中之位,入朝参政,备主上咨议。”

  侍中虽为散职,加衔,却可侍奉君王左右。李舍人家贫,无背景,骤得高位,免不得为人嫉恨,居侍中之位,为皇帝出谋划策,展露出才华来,自可溯流而上,为朝中砥柱。

  这番打算,不可谓不尽心了。李舍人心下感激,却是推却:“怕是要辜负皇夫殿下好意了。”

  他志存高远,晚年背井离乡,为的便是一展抱负,时机来了,他竟不应承,当真离奇。皇夫却未显惊讶,只微微挑了下眉,显出愿闻其详之色来。

  “方才我说人生际遇,当真难测,便是说这个了。”李舍人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方笑着道,“若在年少时,我是万万不信,以我之能,竟会一生碌碌无为,壮志难酬。当初得陛下征士之诏,我喜不自胜,匆匆入京,那时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我被天子辟为待诏,却在一清静王府,虚度年华数载。初入汉王府时,我满心要做一番大事,更是料想不到,数年平淡之后,这时机终于来了,我竟是淡了这份心。”

  李舍人催眉低首,望着杯中澄澈酒液,摇着头叹息:“世事无常啊。”

  本是欲做一番大事入的京,数十年乡间清贫日子不曾消磨他的志向,入了王府数载,却逐渐瓦解了心性。

  皇夫听他说罢,默然片刻,待见李舍人下定了决心,已无改口的可能,方道:“如此,便不勉强先生了。”

  语气间有一丝怅然。

  李舍人想开了,倒是乐呵呵的:“陛下有皇夫相伴,可抵贤人万千,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于国事无碍。”

  如此推崇,皇夫正欲道声“谬赞”,喉间一连串咳嗽,使得她语不成句。她背过身去,以拳抵唇,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

  一旁侍奉的仆役,忙往火盆中添了木炭,又生了新的手炉,将皇夫怀中那凉下去的手炉替换下来。

  皇夫拢了拢氅衣的领口,白皙修长的手指拢过了衣襟,又收回袖中,揣着手炉,朝火盆边侧了侧身,方与李舍人歉然道:“失礼了。”

  李舍人自不至因此责备,反是极为关切:“皇夫不如趁午时天暖,早些回宫。”

  皇夫并不急着走,她来此,除欲举李舍人为侍中,还有一事要询问。侍中是举不成了,余下那事,还需问明白。

  “不忙,我有一事要问先生。”

  李舍人道:“皇夫请问。”

  皇夫道:“是汉王。先生随汉王抚民,期间亲见汉王行事,不知先生以为,汉王风范如何?”

  李舍人想了想,道:“汉王殿下秉性纯善,爱惜百姓,痛恶贪吏,敢作敢为,且颇有急智,是贤王。”

  这份评价,称得上极高了。

  皇夫听着,面上未显出什么怪异神色,心下却是颇为玩味。

  “不过……”李舍人顿了顿,似是寻思用词,“殿下才能、应变之强,俱是出人意料。”

  朝中大部分人以为汉王突然展现出才能,与先前形象截然不同,是因她从前藏拙,眼下觉得时机到了,就不藏了。

  李舍人不这样以为。他在汉王府这么多年,只做一件事,便是观察汉王。再是擅长伪装的人都不至于数年如一日,不漏分毫蛛丝马迹。只能说汉王本就是不喜争端,又颇为简单天真的性子,且她还很是孤僻,有王妃前,只喜独处,有了王妃后,好一些了,只喜与王妃一起独处。

  说到底,还是不爱与人往来。

  这叫家境贫寒的李舍人甚为不解,还很痛心疾首。他终生困顿于温饱,还与困境中挣扎出一条路来,好实现自己的抱负,汉王生来便是贵介公子,为官做事,皆是轻易得很,这等出身,她却窝在府中,不肯出门。

  李舍人困惑不已,还有些瞧不起她,瞧不起之余,还被深深吸引着,就想知道为何殿下胸无大志,还过得这般满足开心。看到一枝花开,她就满足地赞叹,赢了一盘棋,她便开开心心地记下来,淘到一本好话本,她能看两遍,光是王妃笑一笑,都能让她开怀半日。

  李舍人就这般一面瞧不上,一面又极好奇地关注,过了数年,直至抚民,又见了一个不同的汉王。对老人礼貌,对百姓爱护,对献媚的官吏不假辞色,极为端正耿直。

  李舍人念念叨叨地说了半日,总结道:“殿下的确简单稚气,但一腔热血却不是假的,为国为民,一片忠贞。就是那才能,来得很是古怪。”

  一个连府门都少出的人,能有这般能力,不能说不离奇。李舍人想不明白,只得将此归为天赋。有些人就是很有天赋,受天眷爱,羡慕都羡慕不来。

  皇夫听得津津有味,待李舍人说罢,思索片刻,又问起详情来:“先生称汉王有急智,她有什么主意,皆是灵机一动,当场想出来的?”

  李舍人是寒士,寒士多半有些清高孤傲,可他一说起汉王就停不下来,将汉王当做平生仅见的孤例来研究。

  这会儿静下来,又恢复了寒士的孤高,闻皇夫此言,回想了一番,道:“也不是,皆是回房睡一觉,才灵机一动的。”

  “每回都是如此?”

  “不错。”李舍人细细回忆一遍,肯定道,又显出理解的神色来,“还是个孩子,贪睡,睡饱了才好动脑筋。”

  皇夫忍俊不禁,低首微微笑了笑。

  李舍人不解,疑惑道:“殿下何以发笑?”

  皇夫放平了嘴角,正色:“我没笑。”

  明明笑了,真是奇怪。李舍人暗自嘀咕,也不好追问,便就当她没笑了。

  不过说来,他也是这回抚民才定下主意,就留在汉王府了。

  多半是他老了,倦鸟归林,不愿再闯了。

  汉王府好,人事清静,无勾心斗角,无尔虞我诈,正合养老。平日养花下棋,殿下若有差遣,他再尽一份绵薄之力,何其悠然。

  何况殿下开始任事,他帮着辅佐,也能有所作为,谁能说汉王做的事,就渺小不高尚呢。

  皇夫回宫,皇帝正寻她,见她回来,倒没问她往何处去了,只将她迎入殿中,又命内侍关了门窗,奉上姜茶,好与她暖暖身子。

  出宫一趟,皇夫面上显出疲惫,坐在轮椅中,依靠在椅背上,偏头望向皇帝,问道:“今日怎有空闲?”

  皇帝一叹,坐到她身旁,抱怨:“哪里有空,日日忙得抽不出身,只内侍禀你出宫,又久不见你归来,有些担心。”

  事都还堆着,急等着她去处置。

  皇夫轻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奏疏表章都自宣德殿搬来了,皇帝也不敢让皇夫帮她看,只求她能好好歇一歇。皇夫也自觉,随手取了本闲书,就偎在火盆旁烤火。

  齐国遣了使臣来,质问大魏陈兵边境,意欲何为。皇帝令宰相好生安抚,与他诸多珍宝,待他回国,好禀齐帝魏是友邦,以降低齐国警惕。

  齐使乃齐帝宠臣,欲壑难填,宰相也颇有大国相国风范,大手一挥,花钱如流水。皇帝看那单子上的诸多传世珍宝,很是肉疼。

  战事在即,京内外皆萧肃,大臣们懂眼色,寻常小事不敢上奏,使陛下心烦。皇帝翻着奏本,忽翻到新任太常的上奏,说是京外玄天观观主居空道长,欲开坛祈福,祈天庇佑大魏国运,上请酌情加封。

  皇帝想了半日也没想起这居空道长有甚名气。当皇帝的,多半不大信神佛二道,用得上的时候,抬举起来,用不上的时候,闲置一旁。

  眼下就没什么用处,大魏兵多将广,国力昌盛,暂还不必借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来蛊惑民心。

  皇帝将那奏本放到留中不行的那堆奏本间。

  她却不知,居空没甚名气是因他终日潜心捉妖,未曾经营声名。那回,他借汉王身上的王气,引众妖入京,好捉妖积攒功德。谁知惹恼了王妃,王妃与那几名大妖打了一架,大妖们力敌不过,折损修为千年,也不敢再肖想王气,各自回了深山老林中修炼。余下小妖更不必说,但凡那株桃花树在王气身旁一日,他们就一日靠近不得。过不多久,干脆散了。

  居空没了妖捉,可观中大小道士还得谋生,何况捉妖也换不成银钱,当不得饭吃。居空为观主,只得另谋出路,方想出这一出来。

  他从来与妖打交道,谁知凡间帝王也看他不上。

  且不论居空迟迟等不来加封会如何,皇帝批完了奏疏,悄悄走到皇夫身旁。皇夫靠着轮椅的扶手睡着了。

  深秋萧瑟,殿外树木枝叶泛黄,?地散落,几名小内侍持帚清扫,发出细微的声响,皇帝推开窗,与他们打了个手势,内侍们惶恐不已,弯身行过一礼,齐齐退下。

  殿中安静了。

  皇帝总觉不安心,取了毯子来,为皇夫盖上。

  待皇夫醒来,已是夜幕时分,她睁眼,皇帝就在她身旁。灯火阑珊,殿中唯她二人,皇帝正往火盆中加木炭。

  皇夫心下一暖,想起李舍人所言,不由笑了笑,道:“下回再派汉王差使,不如令王妃随行吧。”

  皇帝听她声音,知她醒了,不意她忽提起这一件,便有些奇怪:“为何?”

  自是免得汉王费心藏匿。皇夫笑意不减,口中换了个说法:“为汉王不论在何处,睡梦中醒来,都如我一般,睁眼就看到睡梦中的人。”

  汉王在宗正寺,还不知有这样大的好事落在她身上,往后她再出京,就可光明正大地携王妃同行了。

  宗正寺清闲,汉王却从不消极怠工,每日认认真真地坐衙,纵使无事,也不会提早归府。等到傍晚,又开开心心地回家,从不在衙署中拖延半刻。

  如此一来,汉王殿下任宗正卿一月有余,衙署中大小官员欲延请上官吃顿酒都不得。一来每到下衙,殿下归心似箭;二则,殿下岁数不大,面相更是稚嫩,总觉与她一同吃酒,是带坏了她。

  然而,上官新到,若不交好,众人又颇不安。

  终于这日,一名颇为机灵的主簿不知从何处打听的消息,汉王殿下爱看话本。恰好,有一写得极好的话本,广为流传。他自书肆买了来,赠与汉王。

  汉王很高兴,当日便翻开来看。

  那话本写得当真是好,遣词用句极为讲究,却偏生没有什么晦涩难懂之语,甚是通俗,情节更是引人入胜,写得生动形象,环环相扣,使人看过一回,便迫不及待地看下一回。

  汉王看了一日,还未看完。

  至下衙,汉王将话本揣在袖袋中,欲回府再看。她走出官署,便见宗正寺外停了一驾马车,车旁立着王妃的侍女。

  阿瑶来接她回家了。

  汉王眼睛一亮,开心地跑上前去。

  入车一看,果然是王妃。

  王妃带了糕点来,一面拿给汉王吃,一面问道:“今日公文可多?累不累?”

  汉王拈起小巧的糕点,摇摇头:“不累,公文也不多,我一个时辰就看完了。”

  “殿下真厉害。”

  汉王弯弯眼睛,被夸奖了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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