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青荷浮想联翩:“身为皇帝,实际十分不易。他面对的不仅仅是忠臣,更多的是敌人,何止成百上千?他不仅要和天地抗争,更要斗争身边的每一个人:百官文武、兄弟姐妹、老婆孩子、亲戚朋友,甚至还有生身父母。
他是权力的焦点,倘若不拿出点手段,维护自己的特权,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踢下宝座。
为了皇位,为了生存,帝王必须擅长权谋,更要六亲不认,因为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他要比最狠毒的蛇蝎更蛇蝎,他要比最凶残的禽兽更禽兽。
正是这个帝王之位,让卓云由人变成鬼。
卓云之所以猜忌阿龙,不仅仅因为堇茶。
从前,在卓云眼里,阿龙亲过兄弟。可是当卓云明白了并且迷恋上帝王之道,阿龙便是他征服天下的工具。
卓云想趁东吴战败之际,扩军备战,全面反攻,阿龙不欲烽烟再起,更担心一败涂地。奈何卓云百劝不听,一意孤行,以致两人误会重重。
堇茶恰恰与夫君政见不同,反而支持阿龙,这才是卓云怀疑堇茶、嫉恨阿龙的根本原因。”
青荷思来想去,只觉卓云实在可恨:“阿龙没有错,堇茶没有错。西蜀本是弱国,当今之际,本应趁着南华不曾用兵,趁着难得的和平,狠抓发展建设,实现富民强国。日后争霸天下,也能厚积薄发。可是卓云偏偏贪大求多,不思任重道远,只求快速发家。且问,抗衡强大的东吴,拼的是勇气,比的是实力,岂可能轻而易举,岂可能一朝一夕?卓云不能知己知彼,不知韬光养晦,如何做真正的王者?”
如此一想,更觉火往上撞:“至于卓云说什么骑兵需要战中学习,战中锻炼,战中培养,都是屁话。每一场征战,都是性命攸关,稍有不慎,死者便是千千万。阿龙便是不愿拿苍生性命冒险,不愿生灵涂炭,才不愿轻易论战。”
每每想到战争,青荷都会大惑而特惑:“人类为什么热衷于战争?为什么热衷于这种政治、外交的极端手段?为什么热衷于这种暴力、杀戮的极端行为?而且居然九死无悔,不惜用自己唯一的性命,去换取政治家的虚名?”
思来想去,只剩一声叹息:“没有人能够逃开时代局限性,作为帝王,卓云理所当然地认为天下一统、福泽苍生,是他的不可推卸的使命。”
方才想到这里,忽听头顶卓云一声冷言,犹如天打雷劈,将天堂里的卓卓瞬间打入阿鼻地狱:“君后就是君后,木偶就是木偶。君后不会变成木偶,木偶也不要妄想做成君后。卓卓,寡人知道你人小心不小,今日不妨给你敲敲警钟,君后但有一失,你就只剩一死。”
卓云话锋急转,青荷闻听此言,只觉不敢置信:“卓云变的这么快?法海开始找真爱?我是不是该替堇茶拍手称快?”
卓卓则是如同雷劈,光着身子定在床里。
那边卓云早已穿好锦衣,登上长靴,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卓卓毕竟年纪小、见识少,眼前的场景实在料不到。这个男人前一刻恩爱有加,后一刻就要无情砍杀。
她半晌都是委委屈屈,呆如木鸡,终于觉醒,更是义愤填膺。多日的努力,统统毁于一旦;无数的谋划,都成过眼云烟。再也不可熬忍,掠下手中的玉镯,恨恨向窗前摔去。
床下的青荷,眼看着那价值连城的玉镯,带着呼呼劲风,快的无与伦比,一头撞向南墙,更是大惊失色:“万万料不到,卓卓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功力。她的‘峨眉神功’,可谓出神入化,究竟是谁教的她?其母曼陀都是望尘莫及。”
正自惊异,一道黑影飘过,一道掌力出击,那块玉镯,如遇鬼魅,突然停在半空,又折而向东,最后落入一人手中。
青荷定睛一看,解救这无价之宝的居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
眼见她的武功更不逊色,当真吓坏了青荷:“她所使用的不似‘峨眉神功’,倒像‘金塞寒功’,此人与塞克可是一丘之貉?”
左思右想,猜不透此中玄玑。
卓卓犹自恨恨不止,却只能低声发泄:“堇茶!早晚有一日,我要将你踩在脚下!不,不仅仅是堇茶!便是整个蜀玉宫,我都要将之踩在脚下!”
那个黑衣老妇走上前来,不露声色,极低的声音劝说:“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娘娘切记,这话只能说给老奴一人听。”
卓卓满面杀气:“忍?如何忍?谋?如何谋?”
黑衣老妇阴测测说道:“与那堇茶继续明争暗斗。”
卓卓杀气四溢:“斗?如何斗?”
黑衣老妇一脸阴霾:“堇茶的底细可瞒不住老奴,追根究底,堇茶不过是东吴寒开的弃妇,现下她之所以长盛不衰,稳居后位,便是因为母凭子贵。”
卓卓目光灼灼:“不错,她一个吴
人,儿子不过两岁,便被立为储君,实在有失天理人伦。”
黑衣老妇一脸狠毒:“既然如此,娘娘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尽快怀上龙种,巩固君宠;二是废后罢储,尽快夺嫡。唯有如此,咱们才能扳回此局。”
卓卓更是个硬脾气,绝不哭哭啼啼,闻听此言瞬间激发出惊世骇俗的意志力,当即起床去寻温泉沐浴,只盼洗掉一身的晦气,晚上好再接再厉。
走了两个雄心壮志的烈女,青荷终于长出一口气,得空爬出床下,悄悄溜出“飞云宫”。
再见堇茶,她已是容光焕发,盛装出迎,更是宛若神妃,全无弃妇之态:“荷妹妹,自从你生娃,本宫还不曾一见,当真十分挂念。你家鱼娃好生乖巧,快让我好好抱一抱。”
青荷眼望闺蜜,满心欢喜,交出小鱼儿,又抱过元臻、元竹一番亲密:“我早想过来相见,就怕给茶姐姐添乱。”
两姐妹说不尽的体己话,道不尽的育儿经。
一个下午,飞逝如电,青荷喜乐之余,心生伤感:“蜀玉宫深似海,他日相见,不知又要等到何年?”
临别之际,堇茶赏赐小鱼儿一只玉如意,脸上更是笑意暖暖:“从今日起,小鱼儿就是我的干儿子,谁要胆敢欺负他,便是和本宫过不去。”
青荷闻言大喜,更是满心感激:“小鱼儿身份尴尬,我唯恐哪一天保不住他。如今有堇茶做干娘,小鱼儿的身家性命又能多一重保障。”
堇茶微笑着又说:“荷妹妹悟性极高,却又单纯太过。世事浑浊,只盼荷妹妹成为幸运者,而不似我。只盼荷妹妹能够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
青荷闻言一惊:“难道我适才对桐木偶人偷梁换柱,堇茶已是全部知晓?”
眼见堇茶的眼神洞察人心,青荷更下定论:“我说因何现世现报这么快,卓卓被卓云一顿臭骂,便弃如敝履,原来堇茶一直在幕后操控。”
思想向后,更是醍醐灌顶:“堇茶之能,不让阿龙。她的眼线自然遍布宫中,是尔能够洞悉敌友一举一动。如若不然,她如何与人妖卓卓开斗?而且一直稳坐君后?”
出了蜀玉宫,行在街上,忽见白影一闪,一个小女娃一掠而过。
眼见此娃武功绝顶,施展“蜀灵仙踪”飘飘欲仙,青荷心下一惊:“奇燕!她也在此地?”心上一喜,急追上前,开口问候:“燕姑姑,好久不见,青荷十分想念。”
不料,奇燕对她理也不理,飞身而去。
青荷抱着小鱼儿一路飞飘,倾尽全力直追出三十里,奔至长江上游第一大江心岛——神燕岛。
直到此时,奇燕这才驻足,回看青荷,一脸鄙夷:“万万不料,你现在武功居然这么好。说句实话,我不愿见你,你如此死缠烂打,又是何必?”
青荷心下一凛:“我公然生下小鱼儿,在她眼里,便是给阿龙蒙羞,自是容我不下。”
虽是如此,依然满心感激,躬身施礼:“若非燕姑姑亲自出手,我与小鱼儿早已不在世间,今日终能与姑姑相见,怎能不好生拜见?”
神燕满面寒霜:“我替你接生,不过是因为阿龙。说句实话,我至今为此追悔莫及。你若难产而死,对阿龙未必是件坏事。”
青荷闻言深觉寒心,难过之余只好自我安慰:“她是古人,视贞洁为重过泰山。何况她爱阿龙胜过她自己的生命,我怎能求全责备?”
念及于此,深施一礼:“青荷告退,姑姑别过。”
正欲转身,神燕却明察秋毫,又将她拦在身前:“你不远数十里追着我,有话尽管直说。”
青荷登时想起初衷,不敢隐瞒,急忙讨教:“青荷只是想,生小娃太麻烦,请问姑姑可有避孕之策?”
神燕闻言诧讶至极:“你何须避孕?”一个转念,登时了然:“阿龙爱她如宝,自是不曾将她再不会生育之事据实相告。”如此一想,怒不可遏:“她居然得寸进尺,不欲为阿龙生子!”
登时恶念丛生:“不错,生娃是麻烦,你对阿龙更是大麻烦。既然是麻烦,必须尽快解决掉。如此甚好,你随我来。”
奇燕引领青荷,奔至岸边,撑起一只小船,划至江心神燕岛,飞步回了她的燕子洞,过不多时,拿出一包草药:“你回家好生煎熬,只要一口喝下去,定能如你所愿,万事大吉。”
此时的奇燕,倒令青荷大惑不解:“她前一刻对我置之不理,后一刻又是有求必应,当真匪夷所思。”虽是如此,依然欢欢喜喜接过草药。
拜别奇燕,回了缘城,及近龙府,只觉身后有异动,偷眼观瞧,身后晃过一道身影。
青荷心下一惊,纵身一跃,躲入草丛。眼见那道黑影逼近,青荷出手如电,“劈风神掌”一拍而至,自是凛冽的风声。
那人更是大惊,一个
“峨眉烟云”飞身急躲,堪堪避过,一脸惊色:“小夫人,两年不见,功力如此大涨?”
青荷定睛一看,来者面如冠玉,身形挺拔,虽然威风凛凛一身官府,却再无年少时的傲气。
来者居然是鸣夏,虽是心怀叵测,却极不好惹,青荷笑脸相迎:“原来是刑部尚书,不知尚书大人贵足踏贱地,是为何故?”
鸣夏不怒而威,更是不露声色:“小夫人今日可曾进宫?”
青荷不知鸣夏又出什么幺蛾子,心知躲不过,自是实话实说:“不错,受君后宣召,奉旨入宫。”
毫无破绽的鸣夏,顾左右而言他:“若论文治武功,放眼整个缘城,女人中除了君后,无人能出小夫人之右。不说别的,光说这座龙府桃园橙园,小夫人只凭一双手、一把剑,便将其打理的不亚于皇宫内院,在下实在欣羡。下官细看,小夫人将这些桃树、橙树、松树、柏树全部打造成上上之品,剑术可见一斑。”
鸣夏所言不虚,青荷别出心裁,她练剑的方式,便是修理果园。
青荷却谨小慎微,不敢丝毫大意:“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更不敢在尚书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不料,鸣夏话锋斗转,笑不露齿:“小夫人在宫中可曾见过一个桐木偶人?”
青荷登时警觉:“什么是桐木偶人?可是桐木做的偶人?这个东西实在稀罕,不仅高大挺拔,更是树木中之佼佼者,只是栽种起来实在为难。尚书请看,我这园子什么树都有,唯独没有梧桐,自然做不出桐木偶人。”
鸣夏连连摇头:“三年时光,不尽沧桑,世事皆已变样,唯有小夫人一如既往。只是那醉人的荷香,便是留在木偶人身上,下官也是永生不敢相忘。下官对小夫人永远都是一颗赤诚之心,小夫人便是实话实说又有何妨?”
青荷闻言只觉毛骨悚然,瞬间想起杀人客栈:“你对我赤诚?天上会掉馅饼?还是你想把我做成肉饼?你不愧缘城刑部尚书,倒能明察秋毫,举手之间便让我这个门外汉露出马脚。”心里越是害怕,脸上越是从容:“哪里来的荷香?尚书大人何必骗我没商量?”
鸣夏微微一笑:“小夫人认也好,不认也好,都不重要。本来下官来此,既不是为难,也不是讨好。下官只是奉劝一句,小夫人心思纯净,不容尘世玷污。从今以后,无论好人坏人,无论好事坏事,定要敬而远之。一句话,小夫人毫无政治头脑,犯不上为了别人惹的自己一身骚。”
青荷熬忍不住,莞尔一笑:“别的我不懂,却有自知之明:有一人我最需远离,那就是尚书大人你。”
鸣夏不动声色,实在看不出喜怒哀乐:“小夫人,说得好。只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下官只盼小夫人万事皆好。”
言毕,提起上纵,飞身而去。
青荷虚惊一场,痛定思痛:“这鸣夏不愧是一代明探,果然厉害,不仅心细如发,更是洞若观火。总之,他再不是当年的毛头愤青,怨不得卓云对他如此器重。此人心怀叵测,更是阿龙劲敌,我须严加防范,更要低调而行。”
回转家门,哄了小鱼儿睡去,便去厨房煎药。
笨手笨脚,方才把药倒入锅中,不曾煎好,恰在此时鱼醒龙回,虽是手忙脚乱,却也喜出望外,顾不上汤药,冲到楼上抱起小鱼儿,又冲下楼梯笑脸迎龙:“阿龙,知道我想你,今日居然回的格外早。”
阿龙的顶头上司工部尚书,是个教条古板、刻薄寡恩的小老头,身为文官,他素来不喜欢武将,几次三番难为阿龙。多亏阿龙能屈能伸、聪明坚韧,如若不然,不知有多少小鞋穿。
阿龙满面春风,一如既往,对大荷小鱼儿又亲又抱,爱如至宝:“青荷,你忘了?今日不同往日,是咱们小鱼儿的百日。”
哪料到,小鱼儿恃宠而骄,一声啼哭,经久不息,骇的龙爸变颜变色。
青荷这才想起来:“前晌抱着小鱼儿摔了一跤,他的鱼头被磕出老大一个包。阿龙这一亲,碰到他的痛处。”
话说小鱼儿被摔之时,不哭也不闹。当然,不是他不疼,是他太过聪明。荷妈面前哭,哭了也白哭。醒来见了龙爸,瞬间想起鱼头。摔脑之疼,锥心之痛,浮现脑海,历历在目。
他虽年幼无知,尚不能用语言表达内心悲愤,但是,他的表情足够丰富,那哀哀啼哭,便是对母亲致命的控诉。
他咧着小鱼儿嘴,抽着小鱼儿鼻,皱着小鱼儿眉,闭着小鱼儿眼,对着龙爸,鱼泪滂沱。委委屈屈的样子,是个人都会指责青荷是后妈。
青荷那个恨:“颠倒黑白!鱼龙混杂!我是亲妈!他是后爸!”
阿龙被哭得撕心裂肺,不禁满心疑窦,偷眼观瞧荷妈,果然十分做贼心虚。你看她,头不敢抬,眼不敢眨,面对父子两,根本不敢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