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兰心直口快,脱口便说:“笛龙,小鱼儿得知实情,固然难受,却不会难受一辈子。他若死了,你却要一辈子难受。”
绿芙鼻腔堵塞,喉咙哽咽,声音全然不似往日,满满的都是鼻音:“不错。现在细想,小鱼儿确实与大殿下十分相像,更与博赢如出一辙。”
笛龙闻言,对绿芙十二分不满,他终是没有回头,只是肩膀重重一震。
慕兰低声又说:“九年前,母亲见了小鱼儿就疼爱有加,抱着他还让叫姑姑。舅父家那么多表哥,都是身份尊贵,母亲却都不曾那般上心。”
晴颜更加急切:“绿芙,小鱼儿究竟多大年纪?”
绿芙不敢怠慢:“年满十五,小雪生人。”
晴颜沉思一回,终于下定决心:“绿芙,我再问你一事,还请据实相告。”
绿芙屛住呼吸:“颜哥哥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晴颜缓缓问道:“小鱼儿相貌,可与龙叔叔相似?”
绿芙沉吟片刻,眼泪串串滴落:“确实不像!不过,小鱼儿像极了大哥哥。”
晴颜急忙宽慰:“绿芙不要难过。你要说清楚,我才有把握。”
绿芙强忍泪水:“小鱼儿皮肤白皙,龙叔叔皮肤黝黑;小鱼儿凤眼细长,龙叔叔星眸闪亮;小鱼儿嘴巴小、嘴唇薄,龙叔叔……”
便在此时,笛龙突然转过身来,双眼直勾勾瞪着绿芙:“不要再说了……”
绿芙再也说不下去,心底泣血:“多年以来,我因何不曾想过,二人相貌迥异,怎可能是父子?”
她擦掉眼泪,悲悲戚戚又道:“就是这样,小鱼儿像博砚,龙叔叔像笛龙。颜哥哥,你无需细想,他们相貌截然不同。”
绿芙言未毕,笛龙已经彻底泪奔。他那的悲痛,如同地崩山摧,震惊全场。
晴颜怔怔看了兄妹半晌,顾不上悲伤,顾不上宽慰:“我这就去寻舅父,或许他早知实情。绿芙,你看好笛龙、慕兰,我未归家之前,谁也不许走出家门半步!”
眼见晴颜说得极其郑重,绿芙心知此事非同小可,急忙连连点头。
晴颜飞奔至射狼家中,偏偏常乐宫侍卫长病重,他舅父彻夜未归,一直在宫中看病。
他虽心急如焚,却只能静候,这一等就直等到次日天明。
射狼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听说外甥坐等一夜,不由大吃一惊:“晴颜,你彻夜未眠,所为何事?”
晴颜恭恭敬敬先给舅父请安,这才缓缓闻到:“舅父,你可记得十六年前,君上封过一位虞美人,她是否怀着君上子嗣,去了西蜀?”
射狼闻言大惊失色:“此乃王族重大机密,生死攸关,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你何须知晓?我无可奉告!”
晴颜望着沉沉的乌云,昭昭的雾气,如黑墨,如重烟,遮住红墙流光异彩,挡住梧桐含翠耀金,便是长江之水,也没了往日碧绿之色。环望四周,太平盛世,普天祥和。爱人性命,便在顷刻,眼前一切,都成幻影。
锥心之痛,刻骨铭心,不由心急如焚:“舅父,这件事或许与你无干,却于我相干。实不相瞒,事到如今,当年虞美人之子——小鱼儿,已被被推到法场,即将开刀问斩!”
射狼闻言,目瞪口呆,略一沉思,比晴颜还要着急:“这个小鱼儿多大年纪?果真是君上子嗣?”
晴颜心生希冀,口中急道:“正是,他年方十五,小雪生人。相貌与大殿下一般无二!”
射狼闻听此言,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世间会有如此巧合?”
晴颜更是趁热打铁,口中急道:“正是。舅父再不实言,任是大罗神仙,想要救他,也是无力回天!”
射狼何其衷心?念及君王,左思右想,终是吐露实情:“当年,虞美人确怀着君上之子。九殿下年纪确是十五,确是应该小雪前后生人。”
晴颜更是大急:“舅父,小鱼儿命在顷刻,一刻也不能耽搁!”
射狼略一沉吟,当机立断:“不错,事到如今,必须火速告知君上。只是,君上正在早朝,你我自是见不到。咱们不如兵分两路,我去找大殿下求助,你去法场拦住刽子手!”
射狼是愽砚心腹,对他的行踪格外关注。博砚自废储君,主动请缨在长江江畔监督筑坝。
晴颜更不怠慢,一路飞奔着回家。
不料,及至家中,只剩下绿芙一人,正在低声饮泣。
晴颜从未见过绿芙流泪,不由心中大恸,更是大惊:“怎么不见笛龙?”
绿芙抬起泪眼:“先是慕兰坐不住,回家求助其母瑶光公主。我和笛龙都觉此乃上策,便没拦着。后来天色渐亮,笛龙久等你不归,欲亲见博赢,说明实情,我却实在拦不住。”
晴颜闻言急忙宽慰:“慕兰求助瑶光公主,倒是极好。笛龙聪慧无双,武
功高强,或许营救有望。事到如今,你我光着急,没有用。不然争分夺秒,奔赴法场,见机行事。”
话说慕兰,乘着月色,一口气狂奔回家,三绕两绕,奔进母亲寝殿。
瑶光公主的前殿,布置的完全就是一座佛堂,她本人更是形容枯槁、面若死灰,一边敲着木鱼,一边默念《金刚经》,一边神思恍惚,回忆天枢音容笑貌。
慕兰急急地推开房门,飞奔而入,扑倒在地,口中大呼:“母亲!”
瑶光却如木雕石刻,除了手上敲动木鱼,身体都是纹丝不动,对女儿毫不理睬,看也不看,口中依然念念有词:“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慕兰大急,大声疾呼:“母亲,救救小鱼儿!”
半晌,瑶光方缓缓抬起头来,依然神情恍惚,双目空洞,好在终于开口:“慕兰,哪个小鱼儿?”
眼见母亲沦落到这般田地,慕兰泪如泉涌:“母亲,是龙娘娘和舅父的亲骨肉!九年前,咱们在桂地和小鱼儿相遇,他还称呼母亲姑姑!”
瑶光闻言,流泪不止:“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是龙小夫人和你舅父的孩子!哦,他居然和你一样,也长大了!”
眼见母亲说起往昔,慕兰喜极而泣:“是啊母亲!我还要叫他一声表弟!母亲!快去救他!舅父不知他是亲骨肉,居然要将他送上断头台!”
瑶光闻言大惊,不可置信:“怎么?博赢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对此毫不知情?”
慕兰心如油烹:“是啊!母亲!舅父正在早朝,我根本见不到!恳请母亲出面!救救小鱼儿!”
瑶光沉思片刻,连连摇头:“不成,不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我能奈之何?更何况,我连你父亲都救不了,小鱼儿性命,岂是我能左右?”
慕兰急的一塌糊涂:“母亲!你是长公主,宫人不敢相拦。倘若即刻入宫,告诉舅父,小鱼儿是他亲生儿子,舅父决计不会杀戮亲骨肉!”
瑶光闻听此言,脸色惨白,怒意不止:“那我更加不能去!博赢与我,不共戴天!我怎会忘了当年,他亲手杀死你爹爹?事到如今,老天看他恶贯满盈,让他亲手杀子!本是天意!更是报应!他害我生不如死,我也要让他尝尝丧子之痛!”
慕兰看着母亲,瞬间石化!
震惊!震颤!震撼!
母亲变了!母亲真的变了!
她再也不是九年前那个聪慧贤明、机智果敢、善解人意的母亲!更加不是热爱父亲、宠爱自己、博爱他人的母亲!
慕兰瞬间醍醐灌顶:“我何必多费唇舌?再和她耗下去,纯属浪费时间,甚至错失营救小鱼儿的大好良机。”
念及于此,慕兰二话不说,飞身便走,直奔常乐宫而去。
她一路狂走,一路狂想:“此时此刻,舅父正在早朝。前两日我刚刚触犯龙颜,本该在府中闭门思过,抄书受罚。今日想要见他一面,自是难过登天。再说,倘若贸然相见,他定会直接打我五十大板,更不会多听我一言。”
念及于此,直奔慈溪宫,求助外祖母。
她本就带着常乐宫令牌,宫人都晓得她极受太后宠爱,所以她去后殿,也没有哪个不开眼,前去阻拦。
再说蒙柔太后,正在园中浇花,就见一道蓝影,飘飞而入。
慕兰根本顾不得宫规礼数,也无暇顾及众多耳目,扑上前去,跪倒在地,倒身叩拜,即刻开门见山,口中求救:“太后,九殿下即刻人头落地!还请速速相救!”
蒙柔太后年轻之时,是个温柔贤淑、娇美靓丽的可人,到了晚年,更是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她素喜养花护草,对兰花情有独钟。慈溪宫花园中,一年四季都盛开着各式各样的鲜花。
慕兰固然淘气顽皮,却有独到之处。因父之故,爱屋及乌,极爱花草。每每呵护,就像守护着英雄神武的天枢。慕兰极爱钻研,颇有心得,种植的各式花草,极其娇美艳丽。
蒙柔太后本就喜她活泼伶俐,又在种花养草上志同道合,自然对她另眼相看。有她倾力相助,蒙柔太后的花园,说不尽千般妩媚,数不了万种芬芳。当真是:
水仙清凉,冰肌玉骨。牡丹妖娆,国色天香。
玉树亭亭,轻抚阶砌,金莲冉冉,灿烂池塘。
芍药艳炼,芳姿少比。石榴玲珑,丽质无双。
丹桂娟美,飘香月下。芙蓉绝色,冷艳寒江。
梨花待雨,溶溶夜月。桃花粉面,灼灼朝阳。
山茶争艳,宝珠称贵。蜡梅含苞,磬口方香。
海棠晨宇,慈溪为上。瑞香掩映,金边最良。
蒙柔
太后闻听亲孙即将开刀问斩,大惊失色,浇花水壶,坠落在地,砸了小脚,浑然不觉:“九殿下?哪一个?慕兰!你说清楚!”
慕兰跪爬过去,抢抓救命稻草一般,抱住太后双腿:“九殿下就是小鱼儿!小鱼儿就是九殿下!您的第九个君孙!对了,十六年前的虞美人,您还记得?是君上和虞美人的孩子!”
她虽说的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蒙柔太后却知此言不虚,简直深信不疑。登时大急,不光手脚发抖,连嘴唇都跟着哆嗦,心中更是默念:“虞美人!那个倾国倾城、艳冠群芳的女人!那个无法无天、杀夫弑君的女人!那个弃赢儿不顾,无情无义的女人!那个让赢儿一世魂牵梦绕、一生失魂落魄的女人!倘若赢儿毫不知情,亲手把他和虞美人的儿子杀了,岂不更要遗恨终生?”这般想着,更加抖得厉害。
蒙柔太后挣扎半晌,这才缓过来一口气,忙喝令左右:“来人!即刻将君上给哀家请来!”
宫人们答应着飞奔而去。
可是,过了一盏茶之功,便有宫人箭一般飞奔回来,扑倒在地,上前回禀:“禀太后,君上正在早朝,正在商议要事。方才君上传召,待下了早朝,就来慈溪宫给太后请安。”
蒙柔太后闻听,手脚更加大抖特抖:“平常这个时候,不都退朝了么?今日怎么忽又多生事端?”
宫人跪倒在地:“启禀太后,奴才不知。”
蒙柔心急如焚:“等他退了早朝,再来我这里,我的九孙子岂不是人头落地?”
大急之下,不假思索,一声断喝:“速速去请奇贵妃,请她前来商议!”
不料,奇贵妃未到,就听得宫人禀报:“启禀太后,君后驾到!”
蒙柔太后一听,头都大了:“我请的是奇水,来的是金蝶。金蝶的怡宁宫,距我慈溪宫虽近,不过她来的也忒快了些!”
但见金蝶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来,恭恭敬敬对着蒙柔太后行完叩拜大礼:“臣妾给母后请安。母后急召君上,臣妾唯恐母后急需,急赶而至。臣妾听候母后差遣。”
蒙柔太后与她婆媳不和,本不愿以实相告,想了又想,心中冷笑:“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金蝶来的这般快,自是在我慈溪宫布下众多耳目。想来适才慕兰之言,她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蒙柔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微微一笑:“哀家这里没什么急需,倒是君后乃六宫之主,兢兢业业,日夜操劳,哀家可不能因为小事劳你费神,不如这样,你切跪安吧。”
金蝶却忠心可嘉,死都不走:“母后,就让臣妾留下来,为母后分忧。”
蒙柔闻听此言,登时提高警惕:“她死活不走,是不是为了那只小鱼儿?我倒从天玑那里听说过小鱼儿,难得他小小年纪,擅长兵法,出神入化。赢儿本就思贤若渴,鱼儿若是他亲子,定将爱如至宝,委以重任。既然如此,便是没有祖孙这层关系,只为东吴大计,我也不容这些奸人的阴谋诡计,定要保住这条小鱼儿。”
念及于此,蒙柔太后急召宫人,再传博赢相见。
危机当前,金蝶更是忠心可鉴:“不知何事让母后如此着急?”
蒙柔望着金蝶,当机立断:“事到如今,索性试探一回金蝶的态度,尤其要让她明了,我对鱼儿的态度。省得她阴谋陷害,动手动脚。”
于是,蒙柔沉声说道:“慕兰,你将今日之事,禀奏给君后。”
哪料到,金蝶看向慕兰,满脸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怎么,慕兰,君上让你在家闭门思过,抄写《女则》,你怎抗旨不尊?”
以慕兰的个性,平日里自然不会受这个屈,奈何今日顾念小鱼儿,只好委曲求全,低头不敢答言。
蒙柔闻听此言,更是心生不满:“金蝶虽说满腹心机,却是太沉不住气。也是了,她因素来无宠,自然妒心难抑。依我看,天下妒妇,她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从前她嫉妒邶笛,后来又嫉妒奇水,如今又嫉妒一个舞姬。她做人可真是失败,除了被人利用,便是被妒忌心所控。可笑,可笑,一国君后,只计恩宠得失,不顾千秋大局。也是了,她与赢儿从来不曾同心,她的大局,与我的南辕北辙。她如此作为,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蒙柔猜得不错,青荷就是扎在金蝶心头的一根毒刺,唯有拔之而后快。
金蝶虽然强忍怒火,依然怒不可遏:“十八年来,博赢终日对我这个正牌君后,不理不睬,不疼不爱。这也罢了,他唯独对那舞姬念念不忘,朝思暮想。想念也就罢了,偏偏那舞姬又生出个犯上作乱的杂种。据说那个杂种,用兵如神,通天彻地,将天玑打的一败涂地。博赢若是认了这个杂种,定将宠爱无极,以后还不知这母子两个,如何作浪兴风?一个奇贵妃和她的七个杂种,已经折磨我心力憔。再多个宠姬,又多个杂种,实在不可容忍,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