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尚未想透彻,‘金蝉子’又笑着说:“博赢此人,确有可取之处。他知人善任,大度能容。六师妹若率众投诚,助他铲除博尚,斩杀寒波,封你个女将军,自是不在话下。”
“金蛛子”满面喜色:“博赢果然任人唯贤?不嫌我一介女流?”
“金蝉子”微微一笑:“六妹只管放心,你何止是‘贤’,更是‘亲’。咱家五妹可是博赢的枕边人,最亲最近。他亏待了谁,还能亏待了你?”
“金蛛子”闻言,一脸得色。
“金蝉子”急忙防患于未然:“当然,五妹的身份,仅限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同门知,绝不能向外人透露半字。如若不然,咱们金塞一门,全般暴露,更要满盘皆输。”
“金蛛子”冰雪聪明,连连点头:“三师兄放心,这个六妹自然晓得。”
“金蝉子”畅想未来,踌躇满志:“早晚有一天,东吴是咱们的天下。待咱们拿下吴越,兵微将寡的中桂,还不是唾手可得?届时再论剑华夏,你向往的人前显胜,傲里独尊,还不是手到擒来?到那时,不要说珍珠,就连陶然那个老妖精,都要跪在你脚下。”
“金蛛子”心上一喜,雄心壮志顿起,更是一脸狠厉:“六妹但凭三师兄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义无反顾。”
“金蝉子”奸计得逞,情义更现:“‘塞主’对咱们可是剖心沥胆。前些时日,我身中‘劈风剑气’,苦不堪言,“塞主”废寝忘食,冥思苦想出破解之法。事到如今,更为你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要六妹依计行事,不要说吴、桂两地,便是整个天下,也是咱们金塞门的囊中之物。”
“金蛛子”喜不自胜:“正是,六妹唯三师兄马首是瞻!”
“金蝉子”一脸郑重:“六妹,师兄临走再嘱咐你最后一句:多年以来,‘塞主’深谋远虑,委派大师兄卧薪尝胆,培养二师兄苦心孤诣。此中艰难,我不及和你一一细谈。博赢为人诡诈,咱们虽是投靠他,不过权宜之计,实为谋取整个天下。‘塞主’反复叮嘱,咱们金塞往事,定要只字不提。他日到了东吴,但凡兄妹相见,只当不识。只有这般,咱们才能便宜行事。”
听到此处,阿龙心中暗想:“金塞门多得是恶徒,无极狠辣,不知他们摇身一变,成了东吴哪些王侯将相?博赢倒是‘有容乃大’,何等狼蝎,都能汇聚门下。只是,引狼入室,引蝎入家,岂非后患无穷?”
月光下,思虑间,猛一抬头,却见珍珠正出神地凝望着他。那目光,满是信任,满是爱慕。
瞬间,阿龙便如过电一般,想起那双星光水眸,不由心头一震,脚下一滑,差点自屋檐滑下。
阿龙只觉满心焦虑,却不敢去深思,引领珍珠,转身纵跃,飞向另一重殿顶。揭开殿瓦,刺破楼板,向内观看。
烛光摇曳,内中端坐五人,神情各异。
“金蛇子”手扶肩伤,一脸忧色:“今日战事不利,不慎丢了经纬,走失仲声,真是陪了老脸又折兵。伏波一派,素得陶然太后宠信,寒浪定为此事构陷咱们,当真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想想就窝心。”
幽暗烛光下,露出一张脸,纵横的刀疤,如同钝笔生花:“师尊不必担忧,珍珠一介女流,根本无力回天。当年若非师尊心生恻隐,仗义相救,她哪能活到今日?如今更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
说话之间,一人跃步上前,但见他头大身细,宛如竹竿戴草帽:“正是。既然她报德以怨,咱们索性杀奔五驼山,踏平五驼寨,抢回一老一小。如此一来,陶然定将刮目相看。”
“金蛇子”不以为然:“仲声根本活不过今晚,已是不足为患。只是说起当年,我心羞惭。仲声实乃良善,不仅留我一命,又令我掌管金塞一门,实在于我有恩,我不该恩将仇报。”
一个光光的“秃脑壳”,光头强一般探了出来,比烛火还亮上三分:“师尊可是史无前例的大善人,早已仁至义尽。事到如今,正好立万杨威。”
“金蛇子”一声长叹:“小贼经纬,为势所迫,自然不敢久居五驼山。转眼便是女君继位大典,你我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滋生事端?再说,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与我何益?岂不单单让寒浪白得便宜?”
“矮冬瓜”犹如土行孙,不知从何地钻将出来:“师尊说得对,不必担心经纬小贼。他胆小如鼠,为求保命,必将火速回宫,如若不然,寒浪定会踏平五驼山。如此一来,倒不会妨碍即位大典,陶然也不会为此等小事心生怪罪。”
“金蛇子”忧色不减,心中暗道:“陶然喜怒无常,我便是死心塌地,又能怎样?倒是我那珍珠,又要为此事记我一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佳期相望,佳人相向!”
“刀疤脸”最善察言观色,瞬间探明“金蛇子”心中所想:“师尊
盖世神威,我等聆听教诲,先扶持陶然上位,再抢得美人归位,此乃第一要着,万万不要没事找罪。”
“金蛇子”想着多年被迫受制于寒浪淫威,满面愤然:“咱力挺陶然,只是为日后出路着想。与其忍气吞声,受制寒浪,不如奋力一搏,拼他个鱼死网破,说不定倒能求生图存。”
“细竹竿”出语相慰:“师尊不必忧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咱们总有出头那一天。”
“金蛇子”眼珠一转,歹念又生:“我倒想起一事,陶然总是担心经纬使诈,对她阳奉阴违。我思来想去,若能劫持经纬之妹,他岂会不乖乖禅位?”
“秃脑壳”闻言满面喜色:“师尊英名!徒弟即刻派人柠茶暗访,将她捉拿归案。”
众人密谋良久,终于烛熄人散,唯余“金蛇子”一人床上哀怨。
阿龙再不犹疑,飞身下房,悄然掀开后窗,无声无息,飘然而入。
“金蛇子”正欲朦胧入睡,忽觉前心发麻,小腿剧痛,陡然惊醒,抬眼观瞧,却是珍珠,手持金蛇剑,立于床头。再一侧目,又一个白衣人,立于床尾。
“金蛇子”剧痛难当,惊骇无极:“珠妹妹!你怎暗算夫君?还与淫贼同流合污?”
细细一看,口中一声惊呼:“龙妖!”
阿龙少年之时,曾出人意表,荣获“一代天骄”,出名极早。“金蛇子”也算风云人物,如何不认得?
珍珠不愿和他枉费唇舌,一声冷笑:“废话少说,拿解药来!”
“金蛇子”怒极:“珠妹妹!枉我多年救你护你,宠你爱你,你却自甘堕落!白日里你和龙妖勾勾搭搭,郎情妾意,破我金塞宫,我还来不及和你计较。事到如今,你得寸进尺,胆敢谋杀亲夫?”
阿龙似笑非笑,轻抬一指,点中他仪泉穴,刹那之间,“金蛇子”便如千虫叮咬,万蛇噬啮,痛痒难当,脏话狠话再也说不出来。
阿龙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怎么,些许苦痛,便受不住?你以金蛇噬咬义薄云天的恩公,下手何其狠毒?”
“金蛇子”痛楚不堪,忍无可忍:“龙妖!你才狠毒!你我无冤无仇,因何无缘无故,作践于我?”
阿龙再无怜悯之心,面色一凛:“我没时间和你废话,要想活命,拿解药来!”
“金蛇子”冷汗不断,硬撑好汉:“我偏不给!我若死了,仲声更是活不成!”
阿龙志在必得,冷冷一笑:“如今你已身中剧毒,倘若献上解药,我便喂你一颗,留你一条狗命。倘若死性不改,我适才点的穴道,正好畅血行脉,活经通络,过不上半个时辰,你便剧毒攻心,必死无疑。如此一来,我虽不能令老相爷重生,却能为他报仇。”
“金蛇子”面色如纸,冷汗喷发,咬碎钢牙,却不松口:“珠妹妹,我知你至纯至孝,便为解药,你也舍不得杀我。我倒不信,会死在仲声前头。”
阿龙微微一笑,计上心头:“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如此,我让你好生享乐一回。”
言未毕,随手一点,“金蛇子”穴道得解,不过转瞬之间,奇痛奇痒,全部消散。虽浑身酸软,有气无力,却是劫后重生,妙不可言。
“金蛇子”一阵狂喜,心底暗道:“龙妖徒有虚名,点穴功夫恁地差,居然帮着我解开穴道。”
哪料到,正喜出望外,方欲蓄积内力,绝地反击,阿龙随手一扬,再次点中他“仪泉穴”,刹那之间,那疼如翻江倒海,那痒如天崩地裂,无可熬忍。
折腾几个来回,“金蛇子”一身大汗,如同水洗,再也受不住。直到此时,心中方知:“持续之痛,剖心裂胆,尚可忍也;间歇之痛,摧毁意志,不可忍也!”
心中怒极,骂不绝口:“龙妖!万恶不赦!罄竹难书!”骂得虽凶,手指却软软地指向墙角:“那个黑色布囊,里面便是解药,内有两丸,你我各一。你若骗我,天打雷劈。”
阿龙果不食言,找到解药,先喂他一粒。“金蛇子”抢着吞咽,差点被噎的就此玩完。
观察片刻,果无异样。阿龙这才确信无诈,将另一粒放心交与珍珠收起,更不迟疑,即刻飞身下山。
阿龙昼夜不曾安歇,回寨方才合上眼,便沉入梦魇:师尊双目紧闭,端坐涅槃。
一时间,只觉身心俱损,痛不可挡,睁开双眼,伸出双手,想要留住师尊最后一丝暮光,却是徒劳无功,悲痛已极,几欲昏厥,幸而绿萝惊现。
乌发如云,凤目璀璨,顾盼含情,安逸温婉。她展颐而笑,在春光下漾出金辉灿灿。她松下弄琴,低眉信手,转腕运指,拨弦弹唱。登时,仙乐飘飘,如烟如尘般四散,如云如雾般盘旋。
日月星辰,循环辗转,如此单调,幸而可以梦见她的微笑;天地熔炉,反复灼烧,如
此冷清,幸而可以梦回她的琴音,那般清润,那般温存。
可是,因何她的样子,被天地掩映,隐入黑暗?因何她的声音,被日月消磨,渐行渐远?
因何他不能挽留?因何她不曾回头?天地之间,星辰之畔,只剩下他的孤单。
他不懂,他无知,他不解,他无眠。
他在琴音婉转中眷恋,独自迷离,独自伤感,好似这还不够,那是谁?射穿心肺,血染霓裳,站在眼前?
下一刻,阿龙在噩梦中惊醒,痛得不能呼吸。翻身而起,悲极苦极,梦中的吟唱,犹在耳边:
绿兮萝兮,绿萝成荫。我思故人,适彼丛林。西江南流,少遇知音。之子之远,几度催心。
绿兮萝兮,绿萝成荫。我思故人,樵彼桑薪。啸歌伤怀,空余悲吟。之子之远,雪鬓渐侵。
绿兮萝兮,绿萝成荫。我思故人,露彼丛林。云端远眺,千秋雪痕。驾鹤西游,万里云深。
绿兮萝兮,绿萝成荫。我思故人,触彼桑薪。挂剑坟前,拨弦听琴。驾鹤西游,涕泪难寻。
正自伤心无极,忽闻敲门之声,开门一看,珍珠悄然而立。
两人都是一腔愁苦,满腹心事,默默相对,静静无言。
良久,珍珠才动容说道:“若非龙相舍命相救,我中桂千秋大统,我老父身家性命,均是荡然无存。龙相之恩,珍珠刻骨铭心,永生永世,不敢相忘。”话语之中,满满的离不开一个字:情。
阿龙心底一颤,忍不住细观。珍珠本与她毫无相似之处,但那双眼睛,灵波流转,顾盼情深,让他瞬间想起梦中人,不由心中一凛,口中忙道:“珠妹妹言重了。”
珍珠明知他已有爱人,还是克制不住一往情深,只看他一眼,便柔肠百转,彻底沦陷。关切之色,不彰自显:“龙相欲寻九王,不知所为何事,能否据实相告?”
阿龙冰雪聪明,眼见珍珠脉脉含情,自是了然于胸。更知她心怀坦荡,索性不加隐瞒,以诚相待:“博赢无赖,夺我挚爱。”
珍珠大出意外,更是花容失色:“那日桂仙楼相遇,九王便对尊夫人垂涎不已。可是龙相身手不凡,也会阴沟翻船?”
终是强压失落与伤情,极力镇定心绪:“九王对我中桂安危举足轻重。倘若珍珠告知他藏身之处,大将军能不能对天立誓,决不害他性命,更不危及中桂?”
阿龙毫不迟疑,当即坦言告之:“龙某对天发誓,只救爱人,不杀博赢。”
再说青荷,悄悄暗助璎珞,侥幸大功告成。她心念阿龙,躲回树丛。正自探头探脑,观敌瞭战,突觉身后有异,飞身急转,便与一双鬼眼不期而遇。只觉阴森可怖,如妖如魔,如火如荼。
青荷大惊失色,正欲飞身而逃,不料劲风吹过,只觉后背一麻,瞬间手脚酥软,不得动弹。未及表达惊恐,便被一只大手掐着后脖颈,凌空提将起来。
过度惊吓,奋力挣扎,急欲呼救,却手足无力,声不能发。双目喷火,奋力回看,恍惚中瞥见一具高大的黑色身影。
刹那之间,无限恐惧震慑她的魂魄:“塞克!”
塞克甫一得手,刻不容缓,飞身奔下桂南山。疾行之中,忽觉寒风烈烈,一道白影追如骇电,一个声音随风而至,飘忽不定,娇媚轻柔:“塞克?不愧是人贩,到处行凶作乱,不仅诛杀妇孺,更是男女通吃。”
说话之间,那道白影随手一扬,两道“岷山风雪轮”横空出世,电光火石般如飞而至。
青荷陡见生之机,登时窃喜:“多亏碧雪酷爱打架,当真是我的救命活菩萨。”
她哪里晓得,一月以来,塞克、碧雪争来斗去,鏖战不休。塞克金刀狠厉,碧雪轻功飘逸,当真是棋逢对手,难分胜负。
塞克一声冷笑,双目射出两道冷芒:“贱人!阴魂不散,又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言未毕,已是飘身一躲,避开“风雪轮”,更是快如骇电,右手一探,“仓凉凉”一声响亮出“金塞弧刀”,向上一格,力大刀沉,猛过洪水野兽。
一时间,轮如旋风,刀如噩梦,飞沙走石,鹤唳风声。
不过顷刻,二人便战了数十个回合。
青荷被“塞克”当做挡箭牌,拎在手中摇来荡去,耳听“风雪轮”、“金弧刀”贴着耳畔、擦着肌肤,如飞掠过,只吓得心胆俱裂,毛发皆张。
再看碧雪,“风雪轮”极尽阴阳之道,忽而凝聚刚阳之气,忽而疏散阴柔之力,忽而聚气成冰,忽而化冰为水,弥漫凌空,变化无穷,随心所欲。
青荷正被忽悠在云里雾里,忽觉疾风骤起,顿觉腾云驾雾一般被抛向半空。
人即失重,又无人接管,跟着头脑“轰隆”一声,浑身上下裂骨切肤的一阵剧痛,重重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