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便觉他左手忽然一动。
青荷心中一喜,又是一急,欢喜之中多了几分惊急,惊急之中又多了几分羞怯,羞怯之中又多了几分伤感。
五味杂陈,瞌睡虫渐行渐远,小脑子渐清渐明,心中暗自盘算:“他若醒来,我该如何对待?他喜欢我么?未必。我喜欢他么?未知。若说喜欢,可爱之处在于何?若说不喜欢,可恨之处何其多?总而言之,说来说去,我对他万分不舍,只因对前世阿龙放不下。”
冥思苦想一回,越想越心虚,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忧虑,越想越迷糊。情思切切,忧心烈烈:“倘若他醒了,我不如一如既往,虚与委蛇,低调行事。待其康复,再行悄悄回奔逃亡之路。”
挖空心思,搜肠刮肚,酝酿感情,苦思台词,只盼重建友爱,不料脑中却一片空白,一句未想出来。
当真是“情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昏昏沉沉,便欲睡过去,正在梦中捉急,他便睁开双眼。
直到此时,青荷才醍醐灌顶:“糟糕!方才给度他真气,我和他都未穿衣,事到如今,难免让他心下生疑。”
瞬间急出一头汗,急忙抢过一张线毯,先将自己裹好,又跪在他身边,奋力强穿。
哪知,不过一瞬间,恶风不善,他一跃而起,一个抢扑。
阿龙在上,气力大的出奇,完全不似重病之人。更见他双目通红,目光深邃,眼中闪着攫取的精光,嗓音却甚是愉悦而沙哑。
更让青荷难以置信,他居然在说:“青荷,两日不见,你怎被人打成胖脸野猫?”
青荷在下,惊慌失落,完全不知所措。想要摸摸被打肿的脸,却被他一把抓住小手。
先前准备不成熟的台词,瞬间忘了个精光,脱口而出的开场白居然是:“脸肿不要紧,只要衣在身。美丑何足论,胖瘦都是人。”
阿龙深深看着她,想笑笑不出,一张脸憋得又黑又紫,似乎奋起平生之力,拼命抗争,却是一败涂地。半晌才磕着牙齿,打着寒颤说道:“青荷,凭什么你赤身露体,却要我衣冠楚楚?再说,与你行房,隔衣如隔山,怎能尽欢?”
青荷闻言甚喜:“阿龙,你和我一样,也喜欢跳房?只是,你病的不轻,可有体力?”跳房,本是青荷幼时最爱的游戏之一。
阿龙极力克制,依然笑出声来,让她莫名恐慌:“青荷,你总是喜欢搞意外,让夫君眼界大开。只是,你究竟给夫君吃了什么?你想要夫君,哪需费这周章,大灌迷汤?”
言毕,再也熬忍不住,瞬间扯下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线毯。他那胸膛,结实又强悍,压将下来,势不可挡。两片硬唇,更是毫不留情,一吻而上。
青荷搜寻记忆深处,有生以来,除了在梦中,第一次和他短兵相接。惊骇之下,梦中暗想:“贴身肉搏,好处多多,废话都可省,情事不必说。”
哪料到,只一瞬间,他火热的身体,不亚于重型手雷,将她的身心轰然炸碎。
刹那间,千思万绪,闪在眼前;千言万语,汇在嘴边。半梦半醒之间,欢喜到了极致,愤怒到了极点;惊诧到了极致,恐惧到了极点。
沉入更深的梦境,更是彰显娇荷本能,奋力挣扎,翻身而上,不尽主动。
阿龙在下抱着她,满怀热切,浑身战栗,喜笑颜开:“我的小妾,风流灵巧,善解人意,无师自通。”
青荷梦中不明就里,想要分辩,想要逃脱,却不料用力过猛,一头便撞向南墙。
尽管一只手瞬间抢在她的头前,还是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分明是大脑碎裂之声。不由得一阵昏眩,一阵迷茫,一阵气短,一阵心慌,又是一阵极度欢喜,一阵无限惊怒,瞬间便晕厥过去。
场景斗转星移,眼前是广袤的海洋,青荷光着脚丫,和着海风,逐波踏浪。突然,刮来一阵飓风,将她卷入大海最深处。
一片欢腾,一片汹涌。朦朦胧胧之中,又觉那不是浩瀚的大海,而是温暖的胸怀。
睁开眼睛,展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张微笑的黑脸;一双闪亮的星眼。
红潮在她脸上泛起,春意卷过他的呼吸。她不尽沉迷,心旷神怡。他不尽温柔,攻城略地。
她人在梦中,终见阿龙,喜极而泣,鹂吟莺啼,辗转游移,荷苞绽放,荷泉四溢。
他颠倒神魂,如梦如幻,如醉如痴,无尽欢愉,彻底迷失。
她忽而极乐,忽而极悲,喜乐悲凉,无可消除,无可回避。
不知过了多久,但听阿龙喃喃呓语:
荷之青青,在水之泠。思之念之,莫独南行。思之一回,便多一水。于嗟天兮,滴雨成溟。
荷之青青,在水之汀。恋之慕之,勿独南行。恋之一回,便多一石。于嗟地兮,叠峦成峰。
荷之青青,在水之泾。寻之觅之,匪独南行。寻之一回,便多
一草。于嗟原兮,积木成林。
荷之青青,在水之洺。盼之望之,不独南行。盼之一回,便多一尘。于嗟空兮,聚灰成星。
荷之青青,在水之洐。爱兮恨兮,勿忘勿停。之子于飞,下上其音。执子之手,共死同生。
次日清晨,熠熠金辉,如流丹,如火龙,透过窗棂,映得荷颜流光错彩,美轮美奂。在这春意盎然,更显流芒璀璨,还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在身畔忽闪。
朦朦胧胧,尚未脱离春梦,青荷已是惊喜无限,酝酿第一反应:“是阿龙,阿龙终于苏醒。”
倏然睁眼,猛一抬头,小鼻子便磕上他的额头。
阿龙唯恐将她撞痛,急忙伸手帮她揉,她急忙探向他的手。半空之中,两手相撞。转瞬之间,两手相握。
他的胸膛又结实又温暖,她久久不敢少动,生怕梦境转瞬即逝。一时间,又紧张,又害怕,悲喜交加。
无数迷茫惊吓,无数担惊受怕,无数辛酸苦辣,涌上心头,被撞的鼻头突然一酸,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模糊视线。
从未有过的幸福,冲击荡漾他的心头。他陶醉于她那淡淡的荷香,这荷香再不是冰冷薄凉,而是蕴藏着暖暖的芬芳。
阿龙看着那如丝秀发,飞瀑直泻,洒落在晨曦下,泽泽生光,又欢喜,又悲切,一颗心窜蹦跳跃,几欲炸裂胸膛。一句话不敢多说,唯恐得来不易的美妙,昙花一现,散成过眼云烟。
颤抖着声音,轻轻相问:“青荷,你叫我什么?”
青荷睡眼惺忪,犹在梦中:“当然是阿龙,从我一出生,就这般一天到晚叫你不停。”
阿龙闻言一愣:“你我相识不久,我怎会出现在你小时候?”更是笑不可抑:“青荷,昨日晚上,因何直撞南墙?是不是和夫君欢爱,喜出望外?幸而夫君手疾眼快,才没撞出个万多桃花开。”
青荷朦朦胧胧,大吃一惊:“阿龙,你还没睡醒?抑或和我一样爱做梦?我睡得可是极好,梦都做欢畅,怎可能自残撞墙?”
阿龙不可置信:“那么美好的时光,你怎说忘就忘?”
青荷梦中笑逐颜开:“阿龙放心,十六年来,你每一次皱眉,每一次展颐,我都不敢忘怀。”
阿龙对着她看了又看,更是满面惊疑,不可思议:“青荷,在你心里,是否另外有个阿龙?”
青荷梦中呓语:“自我出生,我便认定:前世今生,今世来生,我心里永远只有一个阿龙。”
阿龙听得更是一怔,思来想去,一笑莞尔:“绿萝,夫君和你一样,想你念你,每时每刻,如同着魔。”
青荷闻言一惊,终于大梦方醒,怔了片刻,转转小脑壳,这才确信并未听错,他确实唤了一声“绿萝”。
明知他病体沉重,难解心魔,是尔呼唤“绿萝”,可一颗荷心实在受挫,悲从中来,瞬间涕泪滂沱。
阿龙心下一悔,更是一痛,热抱热拥,轻吻双眸,不尽温柔:“绝代有荷姝,卧龙怀中护。但愿爱荷笑,不愿恨荷哭。”
悲伤良久,青荷更是心知,活在这一世,阿龙可遇不可求。终于收起泪眼,拾起坚强,一展星眸:“天地不仁,刍狗万物。圣人不仁,柝龠熔炉。英雄不仁,变色无度。荷心坚忍,再不会哭。”
阿龙却为她这一带哭的笑难过至极,展现眼前的,是她被一针穿心,弥留之际,一双星眸,不尽仇恨。痛极悔极,不可熬忍:“我这般阴谋变色,也变不过一颗坚定的荷心。”
青荷与他近在咫尺,他的气息轻轻吹在耳畔,袅袅依依,迷迷漓漓,似一首无心之曲,更似无底之谜。便是这无心无底,更是让她沉迷。念及上一世阿龙,不由自主,又是涕泣如雨。
阿龙身心为之一震:“青荷,从来未见你哭。如今倒好,不哭则已,一哭惊人,更是哭碎我的心。”
青荷俏擦泪眼,极力掩饰:“龙大大,我哪里哭啦?不过是想家,无他。”
本是花好月圆,却被自己搞砸,阿龙悔恨无极:“我苦心孤诣,还不是为了送小妾回家?”
青荷闻听“小妾”二字,彻底死心:“龙大大,事到如今,咱们两不相欠,不如你好我好,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阿龙闻言一痛,更是嬉皮笑脸:“欠与不欠,谁能扯得清?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昨晚投怀送抱,郦啭莺啼,现下撩爪就走,岂非害死人不偿命?”
青荷猛然想起不着寸缕,一张小脸更是红得无以复加:“龙大大,并非如你所想,你看到的只是表象……”
阿龙闻言只觉一阵阵心酸,只剩一阵阵的泪感:“你每每睡去,都和我坦诚相见,如胶似漆;你每每醒来,都是拒我千里之外。我早知道,你志在摧我心,意在残我身,以此为乐。”
青荷忍无可忍,反唇相讥:“扪心自问,我何曾摧残过你?分明是你自己居心不良,找残成瘾
。”
阿龙紧紧相拥,喃喃呓语:“反正摧残过了,何妨摧残一生?”言毕深深一吻。
一瞬间,青荷只觉头昏目眩,浑身酥软。
正自魂不附体,又觉他力度陡增,强悍的身躯,紧贴胸脯,紧扣腰肢:“趁你醒着,真真实实爱你一回,让你铭记于心,看你还敢不敢出尔反尔,无情无义?”
如此亲密,青荷顿觉呼吸不息。瞬间,无限渴望,周身徜徉;耳热心跳,浑身滚烫;莫名焦躁,如暴走的洪流,令她血脉喷张。
时间仿佛静如止水,又仿佛飞逝如电,她突然恢复神智:“他又非阿龙,我又非绿萝,怎能沉迷其中?”
全力抗拒,未能如愿,眼看支撑不下去,不尽渴望,不尽慌张:“龙大大,我又不是你的绿萝,何必将错就错?”
阿龙闻言浑身一震,狂热的心,瞬间冷成冰:“是啊,昨日星辰,不过一场好梦。明日梦想,却不知又在何方?”
一片黯然,心下怅惘:“两心不疑,两情不移,可思不可期;倾心相许,心有灵犀,可望不可即。”
一声苦笑,心下慨叹:“亭亭冷水荷,梦里展芳泽。一朝睁荷眼,不认夫君脸。拒人千万里,无情又无义。寻荷又觅荷,山高更路远;观荷又盼荷,摧心更裂胆。思荷又念荷,魂飞更魄散;迷荷又恋荷,梦断更情残。”
青荷全料不到剧情会是这般发展,口中极力分辨:“荷虽性冷,好过色龙。做戏入戏,演戏入迷。内冷外热,表里不一。今日薄凉,明日痴狂。变形变色,反复无常。”
阿龙只觉对牛弹琴,实在伤神:“你之荷心,不如潮信。我之真心,比海还深。你我之情,毫不对等,难怪你有恃无恐。未识你之前,我也似你这般,情色在眼前,付诸一笑间。如今才知,既然沦为情痴,活该忧愤到死。”
青荷更觉莫名委屈:“真是离奇,我好心救你,你倒口出怨言。当真是一碗米得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
阿龙充耳不闻,看着水眸星光,自顾轻声吟唱:
“荷眸虽回顾,荷心不觉悟。荷身入我怀,荷情在何处?
观荷蒹葭舞,赏荷不餍足。思荷凄又苦,恋荷更无助。
巴山聆夜雨,蜀水翻迷雾。滴滴穿肺腑,沥沥淌天路。
但凡我之言,置若似枉然。但凡我之语,不进更无出。
更冷是荷心,冷酷又顽固。爱恨与情仇,却与谁倾诉?
天长地又苦,道路险且阻。只盼冰雪释,青荷入我庐。”
青荷听得心惊,念起前尘往事,又多了几分不明的情愫,急忙自我纾解:“他是‘变色龙’,演戏上瘾,以假乱真,哪怕牵挂绿萝,思念成魔,依然变幻无穷,深不可测。不仅如此,出口成章,反复无常。话说回来,他人也不算坏,我又何必想不开?只需趁他疏忽大意,我好速速逃离。”
念及于此,面上喜笑颜开,大眼流光溢彩,口中转移话题:“龙大大,我还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
阿龙闻言惊问:“什么消息?可是关于你?”
青荷展颐一笑:“我的寒热双毒,好似正在祛除。”
阿龙闻言欢天喜地:“幸甚至哉。”顿了一顿,居然满面忧戚:“只是,这般一来,我的人生,又少了一件极乐之事。”言未毕,即刻噤声。
青荷奇道:“何等乐事?”
阿龙一声长叹,一脸坏笑:“春眠不觉晓,青荷太乖巧。甜软赛蜜瓜,香醇赛蜜桃。欢爱比游鱼,欣乐赛飞鸟。风流又婉转,轻灵更逍遥。只盼守一生,开心乐到老。”
耳听他胡言乱语,青荷也不深究,只觉活在这苦难的一世,他能大难不死,虽是阴魂不散,却是天下第一喜,古今第一乐。
喜过之后,乐过之余,肚皮开始抗议:“龙大大饿不饿,咱们早上吃些甚么?”
万万没有料到,阿龙才下眉首,又上心头:“我心难过,食不甘味。”
青荷只当他旧病复发,不尽焦虑,伸手触他额头:“可是烧的厉害?”
阿龙剑眉深蹙:“烧得倒不厉害,只是咯得厉害。”
青荷起身穿衣,查看被褥,暗恨床笫功夫太差:“究竟是何物,咯到龙大大?”
阿龙见她左寻右觅,只差拆床,极力憋着笑意,极尽痛楚之情:“别找床头,咯在心头。是你那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为的南虞夫君,咯得我茶饭不思、寝食不安。”
青荷疑惑至深:“龙大大说的哪里话?我哪里来的南虞夫君?”
再看阿龙,早已笑得日月同辉、星光璀璨。
青荷恍然大悟,方欲反击,就觉身后掌风裹挟,劲风席卷,不过眨眼之间,就被他劈手抱在怀里,瞬间被他亲得体无完肤:“天下之至宝,不及你一笑。真心要不到,真身也挺好。夫君只一个,青荷要记牢。须得时时吻,更要天天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