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言未毕,已是飞身而起,如同旋风一般,飘身出殿,奋起急追。
青荷心知“凤焰”诡诈,唯恐他狗急跳墙对阿龙不利,更担心阿龙为报师门大仇,强追穷寇,遭他算计。紧跟其后,脚下急走,口中疾呼:“阿龙,多加小心。”
奔出数重殿宇,忽觉黑影一闪,轻风一掠,如同片羽飘过。
“凤焰”只觉眼前一花,四周又似毫无变化,如同木棉枯叶萧萧下。
他满心诧异,左手下意识向颈上一摸,不由一声惊呼:“大事不好,我的玉箫,哪里去了?”念及偷箫之人鬼神莫测,不由大惊失色。
不过转瞬之间,一个声音已经飘向远方:“‘凤焰’,你年纪不算大,记性却这么差?分不清你我?岂不是白活?你不知这玉箫是别人之物,本该物归原主?”
青荷只觉声音如同仙乐,恁地熟悉,心下大喜:“可是舅父岳箫?”
在“凤焰”心中,玉箫便是万里江山,玉箫便是万马千军,事到如今,倘若再失玉箫,更是一无所有。当真怒急攻心,追起人来奋不顾身。
“凤焰”却不去想,此时此刻,自己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自身难保,身外之物更是无可奈何。
再看岳箫,轻功之佳、奔速之快,当世与之匹敌者,又能有几人?
“凤焰”怒极,理智全失,眼见岳箫纵上一棵木棉树,他亦奋起平生之力,急追而上,硬生生催逼“凤火真气”,照着岳箫后心猛击一掌。
不料,“凤火”掌势未到,更觉自身后刮来一阵霹雳飓风,后背便狠狠掌风打中,更听“砰”的巨响,只觉天摇地动,到处都是树影,“凤焰”连同半棵木棉,平平飞出,又听“轰隆”一声响,摔出数丈。
自不必说,出掌之人就是念师心切、苦大仇深的阿龙。
青荷看得目瞪口呆:“阿龙十七年之仇怨,全部蓄势在这一掌,是尔将那一人粗的木棉树拦腰切断,只留下四尺来长的半截树干。”
眼望一片狼藉,更是心底叹息:“‘凤焰’的悄悄逃离,无异于掩耳盗铃,以父君之能怎会看不见?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凤焰’若非痴念玉箫,或许有望逃之夭夭。人生便是如此,倘若贪心不足,定将深受其害。”
便在此时,阿逢也是飞追而至,顺势拎起重伤不起的‘凤焰’,满面惊羡:“阿龙,你又让我见识了绝世的武功。”
说话之间,更见宫外布满金戈铁马,却是悦卫队、悦护营将士控制时局纷纷护驾,泰格、凌傲坐镇指挥、各方调度,荔粤宫上下再已无忧。
青荷一众回到虞乾宫中,却见虞洋一脸冰冷,正在瞠视着泰宇:“你心怀鬼胎,当寡人看不出来?寡人也不想说的太远,只说一年前,香悦因何遭了“凤焰”毒手?不就是因你暗通款曲?寡人一直念着昔日兄弟情深,狠不下心来处置于你。你不记得么?寡人一直暗中警告你,贪心不足蛇吞象。你就是不听,还带坏了虞思。”
泰宇一败涂地,再也装不下去,想到用不多时,泰氏一族便将灭顶倾覆,如同自身服了“轩辕软筋散”,不由瘫倒在地。
虞洋转过头去,又看向面色如雪、抖作一团、满目惊恐的虞思:“泰思,寡人我对你更是大失所望。你小时候,阿笛念你孤苦伶仃,养育你、关心你、照顾你,仁义至尽,体贴入微。不仅如此,更是发自内心的爱着你、疼着你、念着你,教你读书、教你写字,还替你请来名扬天下的大学士。你每每生病,阿笛都是衣不解带;你每每犯难,阿笛都是食不甘味。真真料不到,你表面上恭恭敬敬、恪尽孝道,实则狼心狗肺、以怨报德。”
泰思体若筛糠,再无往日智慧和锋芒。
泰宇众多子嗣,更是“变脸神功”的开山弟子,个个面如白纸,哀哀痛哭,纷纷扑倒,跪地求饶:“君上饶命!臣等糊涂蒙了心!居然被奸人所迷!”
虞洋逐一扫视一遍,一声冷笑:“便在方才,泰宇还被尔等奉若神明,不过眨眼之功,就变成无耻奸佞?”
泰宁、泰宗倒是两条硬汉,心知必死不疑,索性坚贞不屈:“虞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落败,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等绝无二话,你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虞洋对二人缓缓点头:“你二人平日虽是没少作恶,却也绝非摇尾乞怜之辈,既然如此,寡人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泰格、凌傲大局已定,大踏步跨进荔乾宫。
二人倒地叩拜:“启禀君上,荔粤宫内外得控,上下无忧,……”
泰格跪在当地,突然说不下去,眼角余光扫视,只见泰宇瘫倒在地,面无人色,老泪纵横。
谁能知道?泰格无时无刻曾经忘记杀母之仇,无时无刻曾经忘记丧母之恨!母亲临死之言“伸冤在我,必除恶魔”,早
已深深刻在他的心间。
可是,尽管他恨父亲权欲熏心,恨阜新凶残冷血,恨父亲嗜杀成性,尽管他对父亲恨入骨髓,几欲断其喉,尽其肉,挖其骨,掏其心,扒其皮,抽其筋。他却改变不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他是泰宇之子,货真价实!
此前,他拒绝父子相认,仇视父子言和。如今,父亲命在顷刻,他却深深感受身为人子,丧父之痛,犹如万箭穿心!
那一刻,泰格的眼睛,布满痛苦、哀愁、凄凉!
那一刻,泰宇的脸上,写满恐惧、悔恨、悲伤!
父子最后的相对,何其残酷,何其惨痛?
想到顷刻之间这时间本该与他至亲至近、却是至仇至恨之人,便将身首异处,泰格大恸,瞬间肝肠寸断,扔掉长剑,扑向泰宇,撕心裂肺大叫一声:“父亲!”
这是泰格生平第一次对父爱的呼唤,充满无限心酸,因为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声!
泰宇抢过泰格,紧紧抱在怀中,平生第一次悔出真心,悟出实意:“他一出生便遭我厌弃,甚至欲杀之而后快。可是,临死之时,甘愿相拥相认的,仅有他一人!我一直当他卑贱,可是我白活一生,什么是卑贱我根本不懂!”
生死患难的真情,何其宝贵!生死离别的真情,何其苍白!一生枉为人!居然从来不知:“真情高于血统,真心贵于权势!”
泰宇声泪俱下,老泪纵横:“泰格,为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母亲!”
忽然,泰宇推开泰格,挺直身躯,转过身来,磕膝盖当脚走,快速跪爬到虞洋脚下:“君上!罪臣悔不当初!辜负君上一片真心!枉费君上一片信任!君上!念罪臣一生追随,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不成想死到临头犯下滔天大罪,罪臣虽是万死,恳请君上答应罪臣唯一的请求,恳请君上饶恕罪臣无辜的家人!”
虞洋低头看向泰宇,默然无语,悲怆淌在心底:“他不听劝阻,一意孤行,谋逆窃国,罪不可恕。不仅自身难保,甚至会牵连九族。我不想杀人,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任凭人家杀我。”念及于此,万箭穿心。
泰宇泪流满面,更是追悔莫及。那一刻,他求生的意志彻底破灭,满怀绝望,将头向后一仰,眼含冰冷的泪水,直盯着前方,那张龙椅曾经何等渴望?更是何等高高在上?
此时的他,终于看淡了权欲,却已为时晚矣,更不能再有片刻犹疑,他捡起恶战中丢落在地的“轩宇剑”,突然把手一扬,往颈上一横。
刹那之间,阴险的血液,从他残暴的脖颈上,奔涌而出,喷溅满地。
他颓然倒地,生命和意志,轰然崩塌;死亡和恐惧,弥漫扩散;坟墓和末日,萦绕归西。
临终时刻,他追悔莫及,轻轻说的一句,响在众人耳畔,再也挥之不去:“泰格!为父对你不起!这是为父唯一一次为你……。”
终于,他没了呼吸,没了力气,没了话语,倒在血泊之中,无声又无息。
泰格扑身跪倒,以头抢地,伤痛至极。
上天不公,他从未享受父爱,却要遭受丧父之痛。
虞洋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他再也看不下去,转身面壁,泪如泉涌,心底默念:“泰宇,我也不曾料到,你我会落到如此田地。今生不幸,咱们做了君臣,你贪我怨,以至于拔刀相见。愿来生回头,你诚我义,咱们做回好兄弟。”
虞洋满面悲色,悄然矗立。半晌之后,方才转过身来,却并不看向悲痛欲绝的泰格,而是含悲忍痛,看向青荷。
良久,又转过身来,默默说道:“阿龙,我千思万想,依然无法想象,你我兄弟会在这种场面相向。”
楠笛闻言,偷偷捏了一把汗,只能默默无语。
阿逢众人闻听,呆立一旁:“怎么?他们居然是兄弟?”
阿龙心下悲怆,热泪盈眶,对虞洋深施一礼:“阿龙拜见师兄。”
虞洋面色惨淡,沉声说道:“阿龙,今日若非你及时出手,我还要大费周章,损兵折将。我该向你好生谢过。”
阿龙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师兄一直都是阿龙至亲至近之人。师兄知道,阿龙早已经悔过,……”
虞洋似回首往昔,似痛定今朝,对阿龙之言,更如充耳不闻。半晌,才幽幽说道:“这些年来,我经常梦回听风山。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我还是当年那句话,你我是兄弟,不该有仇隙。当年,确是师兄虑事不周,铸成大错。今日,为前尘旧事,师兄向你赔礼。”
阿龙闻言心如刀绞,再次垂下头去,低声说道:“本是阿龙不好,本该阿龙向师兄谢罪。”
话未说完,一声冷笑听的人毛骨悚然:“好一个兄弟重逢,手足情深!何必惺惺作态,假仁假爱?你们难道忘了当年,兵戎相见,手足相残?”
青荷寻声望
去,却是“凤焰”重伤倒地,不甘寂寞,妄图施展反间计。
虞洋看向“凤焰”,凛凛杀气不言而喻:“阿龙!‘浴火四凤’阴毒狡猾,诡计多端,十八年前便是他们趁父君闭关修行,悄入密室,暗地偷袭,以致父母双双罹难。你说,此等滔天恶行,该当如何处置?”
阿龙看向“凤焰”,目眦尽裂:“我有一事需问明,师尊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他们因何非要斩尽杀绝?”
虞洋惨然一笑:“这是显而易见,父君曾是南虞太子,‘凤焰’攫取君位意尤不足,还欲将君室杀个一干二净,以便斩草除根,只为永绝后患。”
“凤焰”重伤在身,手足皆不能动,冷笑连连:“虞洋,我对暔风虽狠,可是待你不薄。你一口一个父君,叫他叫的好生亲热。你难道忘了?你五岁之时,更是甜言蜜语,叫我父君。你且仔细想一想,这世间除了我谁可能是你亲生父亲?恐怕,便是暔风在世,潇湘重生,也是讳莫如深。”
虞洋面色一凛,丝毫不为所动:“‘凤焰’!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的父亲名唤南风!仁义至信,义薄青云!武功盖世,智慧无穷!我五岁之前,确曾认贼作父,成人之后,更会大义灭亲!”
“凤焰”闻言大恸,心知再难保全,恨意不绝,悔意更生,狂笑不止:“可笑我纵横一生,却被女子和小人算计!虞洋,可笑你一代帝王,分不清骨肉至亲!你母亲是我妻子,你更是我亲生儿子!你可以否认,事实却是亘古不变!”
虞洋尚未搭话,被缚在一旁的“凤翅”已是咬碎银牙,双目喷火,破口大骂:“焰哥,亏我一生追随,死到临头,你还口口声声念着小妖精!只恨当初,焰哥不听我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除恶务尽,斩草除根!怎能沉湎父子之情,沉迷夫妻之义?一念之仁,留下豺狼母子,以至于后患无穷!”
虞洋对“凤翅”睬也不睬,只是定定看了“凤焰”半晌,面上愈来愈冷,陡然一声断喝:“浴火四凤,勾结北鞑,为害南虞,作乱南海,恶贯满盈,罪无可恕。推出去,斩立决!”
早有侍卫冲将上来,将这四大恶人拖下去行刑。
良久,满殿都是鸦雀无声。
虞洋倒背双手,踱到屏风之后,“南虞四剑”之首南荔会意,悄悄跟行。
阿龙侧耳倾听,便听虞洋贴着南荔耳畔低声问道:“沙晨海底的洞室可还牢固可靠?”
南荔恭恭敬敬低低的声音:“回禀君上,微臣检查过,一切妥当。”
虞洋极低的声音叮嘱:“秘密留下‘凤焰’,羁押海底洞室,严加看管。”
阿龙又是悲愤,又是诧异:“‘凤焰’恶贯满盈,师兄因何除恶不尽?难道他果真是‘凤焰’之子?”
一个转念,心下了然:“是与不是,且置勿道。父子之情,他终究是忘不掉。”
心底一声长叹:“终究是在南虞,‘凤焰’终究被他擒获,而且再不能四处为祸,我若心怀仇怨强加干涉,这得来不易的兄弟之情,岂非又要被我断送?”
就这般,南荔秘密奔赴刑场带走“凤焰”。
万万不料,他正在归途,忽见一道黑影,追在身后,如影随行。
那人越奔越近,奔至近前,长剑急舞,愤然直击:“‘凤焰’,今日定将送你归西,以慰我父在天之灵!”
眼见剑尖抵达“凤焰”后心,南荔大惊失色,迎刃而上,长剑急挡:“凌兄弟,休要莽撞。”
大出众人意料,来人并非阿龙,而是凌飘。
“凤焰”虽是重伤,却是临危不惧,为保性命更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现出满面鄙夷:“凌飘,可笑啊可笑!你口口声声要为父报仇,我倒要问一问你,谁是你的生身之父?
凌飘不曾得手,却被反咬一口,他虽不知生身父母,却极其深爱和敬重养父。杀父仇人近在眼前,登时目眦尽裂:“老贼!恶贯满盈!临死还要妄言?”
“凤焰”笑不可抑:“凌飘,你生而为人,上不知生身父母,下不知至仇至恨,非但如此,还认贼作父。当真是白活一世,有何颜面存活在人间?有何颜面报仇雪恨?”
眼见凌飘面色铁青,眉目狰狞,“凤焰”便似正中下怀,更是笑的忘乎所以,说的继往开来:“凌飘,你也算个英雄,今日既然亲自追见老夫,老夫也要讲究个礼尚往来,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南荔听到此处,面沉似水,拖着“凤焰”疾走。
“凤焰”却是唯恐进去之后再也说不痛快,给予表白:“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凌飘,濒死的我不惮告诉你,这世间知道你身世者,只剩下我一个。现下,你还杀我不杀?”
凌飘听到此处,不由得一怔。十年来,他忘不了养父季空之死,抹不去杀父之恨,勾不掉刻骨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