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机密下(2)
许惊弦沉思不语,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疑点。流花苑里面的情形尚不可知,但外围几条道路已被层层控制,至少有多达四五十人化装成小贩与游客,其中不乏武功颇强的高手,一并混杂在人群中,任何一个外来者都逃不开他们的监视与观察。幸好他二人早早来到茶铺,只是喝茶聊天并无异常举动,不然必也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虽说赤虎曾说沈从龙这一路上都在暗中招揽江湖高手,但此刻看来其隐藏的实力十分惊人,流花苑中必定更是层层设防,这等兴师动众,莫说区区一个钦差,就算是当今皇上微服私访怕也不过如此,沈从龙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他这次出使无双城之行,其后是否还有更加惊人的目的?
一个杂耍艺人舞着火龙从窗前经过,水柔清瞧得十分兴奋:“哇,想不到今晚这么热闹,人多眼杂,可不正是寻绊滋事的良机。天色不早,我们是不是也该隆重登场了?”
眼前的一幕却令许惊弦更有忐忑不安之感,沈从龙原本一路低调,为何今晚风格大变,仅仅是因为那无双城的使者么?或是潼关守将罗熊飞有意讨好?假设这一切都是出于沈从龙的暗中授意,则又另当别论。沉声道:“再等半炷香我们就走。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多看少说,免得露出马脚。”他知道他们有意的大声说话绝计逃不过周围暗探的耳目,本想借他人之口通知赤虎,奈何未能如愿。
“嘻嘻,秦兄提醒得好,小弟知错了。”水柔清从怀中摸出药丸,就着茶水服了,忽又醒悟过来,“哎呀,我不应该嘻嘻地笑,让人一看就是女孩子。”
许惊弦板起脸道:“你不要把此事当儿戏,就算你认为这只是一出戏,也不要仅仅在沈从龙、罗熊飞等区区数人面前表演,而要把每一个路人都当成是你的观众,任何一个小破绽都有可能让我们前功尽弃。你要记住,这次行动万一出了差错,你我也罢了,弄不好还会连累到师伯他们。”
水柔清见许惊弦似有怒意,略有些委屈,刚想要噘起小嘴又连忙收起,不敢多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许惊弦一语出口,亦是暗生悔意。或许对于水柔清来说,这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而她这俏皮可爱的天性亦正是自己所喜欢的,他本不愿打破她的幻觉。可是,若她未能体会到其中的凶险,一旦有失,后果难以预料。
正想柔声说几句话缓解气氛,忽见方才买下老王推车的那个面容普通的中年人走进茶铺,直往两人桌前行来。
“两位想必是秦勇兄弟与莫容兄弟吧。”中年人开门见山,全无客套。
“不敢当,请问兄台是……”
“在下姓贾,贱名无足挂齿,别人都唤我贾先生。负责此次沈大人出行的安全。”
水柔清大剌剌地道:“胡大力呢,怎么不见他来?”斗千金的药物果然管用,经她有意压低的嗓音嘶哑难听,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吓了一跳。
许惊弦连忙轻拉一下水柔清,对贾先生赔笑道:“江湖粗人,不懂规矩,还望贾先生海涵。”在他们早就设定好的角色中,莫容因一向在江湖上行走,所以急躁冲动,而秦勇毕竟当过几年兵,并因此与赤虎结为好友,所以处事谨小慎微。两人预先排演过几次,倒也似模似样。
贾先生普通的脸上根本瞧不出喜怒,如背文般淡淡道:“胡统领今晚事务繁忙,不能赶来相见。”
“那……不知贾先生是否知道我们托他的事情?”
“胡统领曾亲自向沈大人推荐过秦兄与莫兄,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两位又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当接纳。”贾先生面上挂起那招牌式普通平凡的笑容,“两位请随我来。”
许惊弦想不到竟会如此顺利,心头反而隐有些不安:虽说有赤虎的大力推荐,但毕竟今夜情形特殊,而他们恰好在此刻不早不晚出现,本应令人生疑。
水柔清却是一挑大姆指:“我早就说胡兄弟是个够义气的豪爽汉子。哈哈,贾先生,多谢啦。”
贾先生似乎明白许惊弦心中的顾虑,眯起的双眼中隐隐透出锐如尖芒的精光:“秦兄弟无需担心,凭胡统领的忠心,他推荐的人自是毫无疑问。”
这句绵里藏针的话似是解释,听在许惊弦耳中却像是一种警告:一旦自己出了事,连赤虎也脱不了干系。刹那间他有一种已被对方识破的感觉,幸好他对沈从龙并无恶意,何况凭着新悟出的“星火”,他有信心与任何人周旋到底。当下对贾先生朗声称谢,只是在心中暗生警惕。
虽然看不穿贾先生面具似的笑容,但只瞧这周围的布置,只怕任何事情都逃不开他的耳目。此人实有将帅之才,更非胸无城府之人,恐怕早就派人暗中监视过自己,确认无误后方才现身。这是否表明他们已经通过了第一关?在京师从未听过贾先生的名字,不知是什么来头,与将军府是否有关联?
带着诸多疑问,许惊弦与水柔清随着贾先生踏入了流花苑。
一楼的大厅灯火辉煌,地下**的喝叫声隐隐传来。许惊弦暗暗运起“华音沓沓“的心法,纷杂的声音逐渐各自分开,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红了眼的赌徒声嘶力竭的喊叫,庄家气定神闲的说话,牌九拍在桌面的脆响,骰子击撞骰盅的清亮,甚至还有赌徒紧张的喘息声,其中犹以斗千金的笑骂声最是响亮。
他稍稍放下心来,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但是贾先生一开口,就让他心生不祥。
“刘长发、杜小飞、秦勇、莫容、孟老四……你们随我去三楼。”
虽然贾先生一口气点了七八个人的名字,但许惊弦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的重点只在自己与水柔清身上。
据斗千金的情报,三楼是贵宾室,亦是沈从龙、罗熊飞与无双城的使者会晤、一起欣赏塞外舞者舞技的地方,能接近那里的人必是沈从龙的亲信,自己初来乍到,即便有赤虎的推荐,也决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对方的信任。
最大的可能是:对方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想要就近控制。
假设计划泄露,他是否应该立刻发出警报?好让斗千金与多吉及时脱身?但亦有可能对方还没有怀疑到他们身上,自己无需自乱阵脚。可一旦到了三楼,陷入对方的陷阱之中,即使他有自信可以杀出重围,但水柔清呢?
他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下决断,更不知自己是否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幸好,就在此时,他看见了一个决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的人——拇指凭天行正在斜依在楼梯拐角处,冷冷地望着他!目光复杂,难明其意。
贾先生当先上前,对凭天行道:“凭兄要的人我带来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了。”
凭天行肃声道:“放心,我保证不会出乱子。请贾兄暂时撤去那些无处不在的耳目,让我与兄弟单独说几句话。”
贾先生颔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许惊弦微微一震,凭天行一句话解释了他心头两个疑问:第一,并非他们的计划有何纰漏,而是以凭天行对他的熟悉,再怎么易容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凭天行多半也在某个地方密切注视着入城之人,他的身份只怕早在昨日入关遇见赤虎之时就已泄露;第二,将军府中,除了明、水、鬼三大高手外,姆指凭天行可谓是将军府第四人,而看他对贾先生说话的态度,似敌似友,似敬似疏,当可推知两人貌合神离,各自为主。再加上那“无所不在的耳目”之语,已可断定贾先生并不是姓贾,而是姓“甲”。
水知寒手下“十面来风”中的第一人,甲一!
沈从龙出使无双城,竟会出动将军府这么多高手,他身上负有什么重大的使命?许惊弦希望能从凭天行口中得到回答。但时过境迁,如今各为其主,他不知凭天行还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自己。
凭天行淡淡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请到这里来。”前行几步,推开一间房门,回身在门边静等许惊弦。
水柔清并不认识凭天行,但只观那睥睨天下的雄姿当知是位难得一见的高手,大生警惕,手里暗暗握住缚于腰间的缠思索。
许惊弦对她低声道:“不必紧张,只是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你在一旁等我一会,我与他说说话就来。”吸一口气,整理一下心情,大步入房。
就算此刻有一种误入虎穴的感觉,但他至少相信凭天行决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加害于他。这份对人性认识的信心一直陪伴着他,从童年到现在,即便为此吃过许多暗亏,也始终不改。
凭天行凝望许惊弦良久,方才开口:“你的同伴是女孩子吧。”
许惊弦知事已到此,也不必相瞒,如实道:“是温柔乡的水姑娘。”
凭天行面露恍然之色:“果然是她。”随即眨眨眼睛,淡淡一笑。
在将军府的情报中,当然不会缺少水柔清的资料,只怕连她与许惊弦的关系亦一清二楚。而凭天行这宛如知根知底又兼有调侃与揶揄的会心一笑,更是一下子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许惊弦忽然感觉到当年那个真心关切自己的凭天行,重又站在了面前:“凭大哥!”
凭天行神情古怪:“你刚才对水姑娘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
凭天行长吁了一口气:“我们可不是什么老朋友。涪陵江边相救之情,永不敢忘。兄弟,你还好吗?”
许惊弦胸口一热:“凭大哥。实在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凭天行呵呵一笑:“世事弄人,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却不知此时此地相见,对你我二人是福是祸?”
凭天行朗然道:“我并没有对任何人说明你的身份,就算如今你我为敌,我也要赢得光明磊落,决不会暗中出手。”他渐渐收起了笑容,“我可以保证现在的对话无人偷听,如果还当我是兄长,就明确告诉我你的来意,无论如何,只要就此罢手,我可以自作主张让你离开,日后再凭真本事一决高下。”
许惊弦苦笑:“或许凭大哥误会了,我此次来全无恶意。”
凭天行浓眉一挑:“我也不是小孩子。你堂堂一帮之主,改容易貌加入护送钦差的队伍,会没有什么图谋?不过替你易容的人的确是个高手,若不是认定你在城里,乍望去亦难发现你的真容。”
许惊弦一怔:“莫非凭大哥是先确定我在城里,然后才认出了我?”这与他的猜想大不相同,不禁百思难解。
“实话告诉你吧,贾先生对你亦有疑心,那只是因为他看出你的武功远超常人,决不至于落拓到求助于当年军中同僚的境地。但我却不同,从赤虎向沈从龙推荐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到你来了。”
“还请凭大哥详细说明。”
凭天行低叹了一口气:“当年在军中,无论是我也好,还是明将军也好,看似对你毫不在意,其实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关注之中。我们都知道第一个倒在你身边的战友是秦勇刚,而你偏偏用的是秦勇的名字……”
许惊弦恍然大悟,万万未料到自己的破绽竟会出在这里。而那时在几十万人的大军中,凭天行与明将军身居要职,竟然还有心关切自己身边的战友,这到底是出于厚爱,还是猜忌?或许原因都已不重要,至少他们都在乎自己!想到这里,他心血翻涌,一时凝噎,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凭大哥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么?”
凭天行眼中闪过黯然之色,点点头,一字一句:“恒山。”
刹那间,他们都想到了出身静尘斋的小指挑千愁,一个怀念着他刻骨铭心的恋人,另一个怀念着那个用智者之言点醒自己的慧黠女子。那段岁月虽然再也无法回去,但却会一直遗留在他们的记忆中,永不磨灭。
许久后,凭天行猛一甩头,似要将那些恩恩怨怨尽抛脑后:“兄弟叙罢旧情。现在是两个各为其主的男人间对话。如果尊重你的对手,就请实话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金角鹿冠的消息?”
“金角鹿冠?”许惊弦大觉茫然。
但他瞬息间就明白过来,这才是不惜动用将军府大部分实力,护送沈从龙出使无双城的最高机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