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头落下泪来，两滴泪珠溅落在他的手背上，有如烈火一般滚烫。旋阳心有所动，直起身子，手按长剑，心中悲怆，他何尝不知父母养育之恩大于天，那是身为人子穷尽一生都还之不尽的情：“阿昕，她是你生母，为你做这些，是她心甘情愿，就算万劫不复，也是甘之若饴，你不必耿耿于怀自责不休。”

　　韦昕抬起悲伤苍白的脸庞，直视着他的眼睛，款款摇头：“可是她为我所做的这一切，我都无以为报，甚至无力回报。世人只知我娘如何如何的凶残好杀，却不知她是为了保全我而手持屠刀。也许在你眼中，她此举是自愿的，是伟大的，可在我看来，她完全是自作主张。她未征求我的同意就私自作主，让我此生都陷于不忠不孝的境地。”她下意识地揪着胸口衣裳，泪如泉涌：“她更不知道的是，她用她的一生换取我的平安的同时还换回来了一辈子压抑沉痛的负罪感，令我铭心镂骨，彻夜难眠。而我呢……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那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罪恶感让我越来越拂逆她，可我无非是想让对我失望，对我放手，奈何此法不管用，反倒适得其反让她对我的管戒和疼爱越来越变本加厉，到最后我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旋阳眉间涌动着难以平复的愁苦，对她，他只觉得一阵心疼入骨，他轻轻喟叹：“生不能由你，所以你选择共赴黄泉，以报此恩。”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拖累她太久了，我不想让你变成第二个她。”她眼中含泪，望定旋阳：“我这么做，是不是很傻？”

　　旋阳欲语还休，韦昕却轻叹摇头：“旋阳，我们不要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好么？如今我已经逃出来了，就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你就陪我快快乐乐不留遗憾的走完这一段，好不好？”看着她笑中带泪，故作淡定，旋阳却心如刀割般生疼。

　　他眸色清远，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目光交汇，久视不语。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劝导她？因为将来破谷之时，他必定在场，挥剑砍向她的亲人之时，他也必定参与其中，他是屠人者，她是被杀者，他又有什么资格劝止她绝了死念呢？

　　既然这是她最后的请愿，那便如她所愿吧！

　　最终，旋阳默默的首肯了：“我答应你。”

　　韦昕喜不自禁：“谢谢。”

　　“走吧！”他挽她而起，看着及膝的水池，突然将她横腰抱起。

　　待韦昕缓过神来，却又不敢乱动，声细如蚊：“旋阳，我没那么脆弱，我可自己走的……”她不想让自己再过多的依赖他。她不想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更加的恋恋不舍：“从前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必须要依靠别人，因为习惯，所以没觉得自己有多无用。直到离谷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一无可取，所以回谷之后，许多事情我都去尝试着独立完成，现在我已经可以做得很好了，所以旋阳，不要再把我当作从前的我，真的，我可以自己来的。”

　　可是旋阳不肯，他甚至不愿多说。

　　“你不信么？”她顿了一下，抹去眼角的泪水：“从前你虽嘴上不说，但是我可以感觉的到，以前一无是处的我是多么惹你讨厌。轻愁总说，靠夫人，你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姐，靠男人，你也没机会，但是靠自己，将拥有一切，所以我决定痛改前非，凡事不求人但求己，于是我就先拜了雷前辈为师学……”

　　“学什么铸剑，那是女孩子该学的么？”旋阳蓦地止步看她，语调中颇有些怪罪的意思：“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

　　韦昕傻了一瞬：“我是块什么材料啊，怎么可能跟雷前辈学铸剑呢？”

　　“雷鸣子是铸剑师，不跟他学铸剑，那学什么？”

　　“下厨。”

　　旋阳顿时被噎住：“跟雷前辈学厨艺？”当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着实是吓了一大跳。

　　“是啊！雷前辈的厨艺可高超了，就是我这个徒弟吧天性愚笨，学艺不精，只学会了几样。只是雷前辈每日要闭关铸炼，不能被人打扰，我也只能是到了晚间才可下厨操练做几道小菜给他老人家尝尝鲜，顺便考教我的手艺是否有进展。”

　　旋阳旋即想到，前天晚上确实是看见轻愁拿着菜篮子来找他品尝佳肴，当时不知内情，今日才知道原来她是拜了雷鸣子为师学厨，而且每晚苦练厨艺，顺便孝敬雷鸣子。

　　这丫头，果然是对任何人都事事上心。

　　“雷前辈日夜与火为伍，膝下又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我看着怪可怜的，轻愁说他厨艺了得，我便想若是敬他为师，一来可陪他聊天解闷，二来我也能跟他学点东西增加见识。有几回他曾问我，可想学铸剑之法？可轻愁流砂总拦着我，不让我学。雷前辈看我拿不定主意，也不勉强，反倒慷慨送了我一本铸剑谱，还说这是他的不传绝学。我就问，我既不学拿着做什么用呢？他说，既然赠予你了，便是你的东西，你爱怎样怎样？你说我这师傅是不是很奇怪？”

　　旋阳未答。他从韦昕话中知悉，原来雷鸣子早就存了死意，最后还将铸剑谱拱手送给韦昕，看来是不愿此谱落于狼牙谷之手，被其占为己有，甚至危害江湖。雷鸣子此生孤苦，世人只知他屠杀卫家，天地不容，却不知晓他是为母报仇，即使被人所唾弃，却仍然心存大义。看来当初他投靠狼牙谷当真只是权宜之计，他只是想借助狼牙谷之力铲除仇人，却从未想过要对江湖不利。

　　师兄，你的兄长从未对不起天下，从一开始，就是卫家对不起他。

　　不曾听到旋阳的回答，韦昕悻悻然地闭嘴不语，因为她不知自己是否又说错话，惹他不悦了。

　　“你这师傅倒是个好人。”

　　韦昕当即一乐：“是啊！他虽不爱闲谈，但是指点我厨艺之时，总是言无不尽，健谈得很。”

　　在群魔乱舞中求生存，是件多么不易之事，例如韦昕，例如雷鸣子。

　　旋阳垂目望着在水间自由游动的蛇。这便是他执意要抱她的原因所在。

　　韦昕被他如此抱着，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她一直知道，只要有他在，她便觉得心安和舒服。这也是她一想喜欢跟着他的原因。只是这次之后，怕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圈住他的脖子，少女清新如兰的气息直扑他的脸畔，他稍稍释怀，抿嘴一乐，沿着水池，一直向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