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觉有点奇怪,就问:“我们的人已经回来了这么多,干嘛还要搬师部呢?”
杨正华说:“现在师部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原来这个警察大队里面有个小队长,叫王志国,他来到师部后行动就有些反常,到处给人派烟,还询问原来师部的士兵,说你们不是布防在南正街吗,什么时候换防到妙高峰来的?一个哨兵小宋见他穿着警察制服,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事,就接了他的烟,和他搭讪上了,告诉他师部从来就没有布防在那边,前天下午过江来就是在这里布防。那个王志国听了这话,神色极其不自然,连说“糟了”。哨兵很奇怪,就问他什么糟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遮掩,说没有什么,哨兵当时就有些怀疑,后来报告了杨正华,杨正华就叮嘱小宋留意此人的举动。
下哨后,哨兵小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现在师部的防卫力量很薄弱,师长、参谋长都在这里,可千万出不得任何差错,于是就故意去找那个王志国套近乎。王志国见小宋来找他,显得十分高兴,忙不迭地给小宋递上了飞马牌香烟,并给小宋点上火。小宋晓得这是天津出的好烟,吸了两口,那比战士们用草纸卷的旱烟可是顺口柔和多了,非常受用,却发现王志国并不吸烟。小宋说,你自己都不抽烟,还准备这么好的烟来散人?王志国说,烟这个东西,是个社交工具,比如说,你抽着我散的烟,觉得好,你看,我们不就成了朋友吗?小宋说,那倒也是!我没有钱,我有钱的话,自己天天都抽飞马牌,还可以大方地散人,多交朋友!
一只烟很快就抽完,小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直拿眼睃王志国。王志国以为他还不过瘾,索性把剩下的大半包飞马都递给他,小宋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声道谢,王志国却大方地说没什么,希望跟小宋交个真心的朋友。小宋说:“你这么好的烟都给我了,说明你就是把我当朋友嘛,我也把你当朋友哇,有什么需要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王志国认真地盯着小宋的眼睛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花招,就说:“我们军警历来是一家,我可没得啥特别要麻烦你的。”小宋说:“王哥莫客气,有啥子事情找我就是!”说完就心满意足地吹着口哨走了。不料才走了几步,王志国就赶了上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急着走嘛,兄弟们再聊聊。”
小宋心里一咯噔,知道引蛇出洞的招数管用了,就看他怎么说?
王志国问道:“我这个人好奇哦,你别介意,昨晚在南正街那边,乒乒乓乓地打得好热闹,那里怎么会打仗?”
小宋气愤地吐了一口痰:“你别说这事,还真他娘见鬼了,鬼子派了只特工队,想去那里偷袭我们师部,幸好师部后来没有设在那里。”
“哦,是这样的呀。那鬼子打的怎么样了。”王志国故作轻松地问。
“怎么样?被包了饺子呗!全军覆灭,葛团长还搜出了重要情报,立了大功,奖洋一万元!”
普通人听到一万元这个数字,那一定是惊异、羡慕得不得了的表情,可是王志国却无动于衷的样子,又自言自语了一句“糟了”。小宋这下真觉得他不正常了,但没说穿,只是说饿了,要去找东西吃,就赶忙去见杨正华,把过程详细汇报了一遍。
杨正华立即命人把警察大队的詹大队长找来,向他了解王志国的来历。詹大队长想了一会,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这家伙平时出手阔绰,平时好烟好酒到处请客拉关系,逛个窑/子一般的人都是打个茶围,完事就走,他却一定要喝花/酒并包夜的,豪华的没有道理。
杨正华想了一下,这种人的支出与其收入显然不成正比,肯定有他的生财之道,于是令詹大队长去把王志国叫来,他要亲自问问情况。过了一会,姓詹的就跑来报告,那个叫王志国的人,到处都找不见了!
院子里的气氛立即就紧张了起来,很有可能这家伙怀疑小宋猜疑他,现在又见军方找大队长谈话,就趁大家不注意,溜了!
假如王志国就是那个给鬼子送情报的汉奸,这一次他在师部待了好几个小时,那再也不会情报出错了。这还了得!方师长听杨正华汇报完,想了想,问他:“也不要紧张,只是怀疑嘛!人呢?捉贼要捉赃,捉/奸要在床嘛。”杨正华说:“已经派人去追了。”方师长问:“谁在追?有没有我们的人?”杨正华说:“姓詹的大队长在追,他们干警察的,追人、捉拿人这一套,还是比我们在行。为防万一,我也派了两个班在追。”
不一会儿,詹大队就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杨队长,人犯已经抓到!”
杨正华听詹大队这样讲,心里踏实了。要知道,干警察这一行的,对于抓的人,称呼是有严格的区分的:没抓住的坏人,可以称“歹徒”,已经抓到的,一般都是叫“犯罪嫌疑人”,现在要经法院审判后才能称之为“案犯”或“罪犯”,当时是要有确凿证据才能称之为“人犯”。杨正华说:“詹大队,你们辛苦了!既然你已经叫人犯了,就把人犯带上来!”
王志国被两个士兵反剪双手带了上来。他帽子也丢了,领章肩章也被人撕了,这会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方师长,立即低下了头,头上冒着汗,双脚却不住地有些颤抖。
杨正华咳了一声,威严地问道:“好个王志国,你说你该当何罪?”
王志国说:“我没有罪,长官饶命!”
“没有罪,”詹大队冷笑了一声:“逃跑干什么?”
“我不是逃跑,我只是想起家里有点急事,想回去一下再来。”
“现在家里鬼都没有一个,有啥急事,咹?喊你站住还不站住,还想拔枪打我?”詹大队声色俱厉地地直指他的要害,这也是警察初审嫌疑人的惯常招数。“你,你们,都拿枪来对着我,就不许我自卫呀?”
“妈个鳖,你还是警察队长,你搞不懂形势吗,你拿枪对谁自卫?是对着国.军,对着你的上司!有这样自卫的吗?!”詹大队越说越气愤,上去就踹了他一脚,王志国负痛,一下子就跪下了。
杨正华说:“詹大队,你叫他人犯,就是说有证据了?”
“有!这家伙简直是我们警察队伍的败类,是大汉奸!”杨正华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张纸,不禁吃了一惊,果然是一张手绘的地图,是预10师师部驻防图,清楚标注了师部的位置,还有几个箭头,是附近几个街道的出入口。
杨正华立即把此图交给方师长。方师长看了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杨正华把詹大队拉到旁边,说:“谢谢你,你为保卫长沙立了大功!这个人犯,是交给你暂行关押,等战后审判,还是交给我们军方处置?”
詹大队说:“战争期间,你交给我,我还怕夜长梦多,有个闪失呢?你们军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杨正华说:“好!吴排长,你带一个班,把汉奸卖国.贼王志国拉出去,军法执行!”
王志国大叫:“长官,冤枉啊,冤枉啊!我愿意立功赎罪------”
方师长听见枪响,说了一句:“我要是被你这小汉奸稀里糊涂地打死或活捉,那才叫冤枉!”又转过头示意杨正华过来,附耳说道:“解散警察,让他们该忙啥忙啥去。立即准备搬迁师指挥所!”
日的夜晚,出奇的宁静,不仅没有城市的喧嚣,甚至连冷枪也听不到。由于实行灯火管制,即使亮灯的窗户也蒙上了厚厚的黑布,整个长沙黑黢黢的,如同一座死城。
10军军长李玉堂和副军长余锦源、参谋长蔡雨时,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忙着研究沙盘,考虑这仗怎么继续打下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长沙城防阵线,经过两日来的血战,如今早已参差不齐。而守军兵力不断减员,敌人的大部队又已杀到。别看他们一挨炸就退下去了,无需说,趁着黑夜一定会向前线运动。第师团眼下的战斗力是不足虑了,但刚刚到来的第6师团,应该还相当的生猛,怎么才能抵挡住这批以凶残著称的日寇呢?
李军长把指挥棒在沙盘边缘敲的“橐橐”响,等左右二膀发言,余、蔡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好表态。李军长说:“孤军、孤城,我们并不孤立嘛!没得玩了吗?”
“有得玩有得玩!没得玩也要玩。”余副军长赶忙说。
“那你说说还怎么玩。”
“这个嘛,老李啊,我提个建议,”余锦源上前去从李军长手上取过指挥棒,开始在沙盘上指指点点,“我们的优势是什么?有设置好的阵地。我们的劣势是什么?现在面临强敌。如何抵消这种劣势呢,想来想去,恐怕得收缩战线了。有些前进阵地、一线阵地,价值不大了,敌人不来攻,自己的实力又不能主动出击,反而闲置人力。所以建议全部撤回二线阵地,这样我们的防守力量可以更加集中,也许能弥补兵员不足之困。”
“嗯,好意见,说到我心里去了。老蔡,你的高见?”
蔡参谋长说:“老余说的是一个办法,可解明日困局。但长远来看,还必须想办法。”
李玉堂说:“讲清楚点。”
“我的意思是,”他也去拿过那根指挥棒,在长沙周围划了个半圆:“要请薛长官调兵了!你刚才说,孤城、孤军、不孤立,也是这个意思吧?要立即调动株洲的第4军和79军、在益阳的7军、在浏阳的6军、在万载的74军,都迅速朝长沙靠拢,只有这样,才能给敌人形成强大的压力,长沙之围可解。”
李玉堂闻言,哈哈哈笑了起来,搞的那二位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笑什么?于是很不好做表情,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有点尴尬的样子。末了李军长才说:“我们的参谋长,那是相当的有才啊,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去当国防部长了。”
哦,原来是笑话蔡参谋长的建议不切实际!蔡雨时只好嘿嘿干笑。
李玉堂说:“你我他三个,顶多也就在第10军当当山大王,未必还指挥得动那5个军吗,想都别想。副军长的意见很实在,立即就可以执行,我相信明天也即刻就可以见到效果!”
余副军长高高兴兴地跑去给各部队下命令了。李玉堂见老蔡有些失落的样子,就对他说:“参谋长啊,参谋就是要敢想,要善于想别人所不能想嘛!你的想法,其实非常的好,只是你我没有能力实施。这个话,我不好给李卫东讲,我的任务就是领兵打仗守住长沙。你完全可以给战区总参谋长吴逸志讲嘛,由他从整体战局的角度来给李卫东提个醒,你的意见不就有可能得到实施了吗?”
蔡参谋长一听,这才将笑容挂到了脸上,说了声“差点搞忘了”,就跑去给吴逸志打电话汇报自己的想法。吴逸志表扬他考虑的非常有高度,并且表态说,现日军的主力齐聚长沙周边,“天炉战法”的时机已经趋于成熟,将立即建议李卫东调兵遣将了。
哼哈二将都面带春风来给李玉堂报喜,李军长心里自然也开心了。他是撤职查办的人,现在只有戴罪立功,死死把长沙给守住,否则没有任何退路。所以,开战这两天,他的压力之大非常人所能想象。刚才这二位的建言,一个顾了眼前危局,一个顾了长远大局,他意识到这两人确实都是自己的好帮手,如果自己能够留任,一定要把他们留住;如果自己要调任,最好也把他们带走。
却说方先觉把撤防二线阵地的工作布置好之后,就收到了军委会对葛先才团长的嘉奖令,他立即就向各团做了通报,并要求层层下达。
说实话,他很为陈希尧的事情感到难过,但是葛先才的事迹又让他暂时抵消了难过。自己也是待罪之身,手下能够频频立下战功,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自己治军有方、指挥有方,他早看准了这一点,所以,他对部下的请功毫不拖延。当然,主要也是部下争气,事迹一定要过得硬,经得起任何人推敲,更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这一仗虽然还没有打完,他心里已经有了谱,所以情绪渐渐上来了。他吩咐副官搞几个菜,带上一瓶酒,决定到修械所去看看葛先才。
葛团长刚把工作布置安排好,嘉奖令就来了,心里自不消说非常舒泰,舍生忘死的拼搏能够得到上峰的肯定,这是任何军人都会引以为自豪的事。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从军以来,从排长做起,身经百战才走到这一天,当自己面对荣誉和喝彩的时候,其实自己身边的人,有多少人已经洒尽鲜血抛尸疆场,或将在伤痛中度过残生?“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自己的提升,也真是踩着累累白骨呀------。这样一想,又觉得这些东西都像做梦一样,短短的一天时间,把自己前半生的梦想都实现了,反而觉得不是很真实的感觉,有点像喝醉了酒在云中飘飘荡荡了。他告诫自己:莫轻狂,要淡定!
想酒,酒还真来了,菜也来了,方师长也来了。葛先才立即回到了现实中:就凭师长亲自带酒菜来前线慰劳自己,这份荣耀就足以让人感动不已。他跑步上前,给方师长实实在在地敬了一个军礼。
方师长才两天没有看到葛团长,发现他又黑又瘦,浑身污脏,眼睛红的像兔子,胡子拉渣像小老头,赶紧去握着他的手使劲摇:“先才啊,你辛苦了,不容易啊!我来看看你。”
“谢谢师长!”
“不谢不谢,你也是师长了嘛,咱哥俩好好喝一杯!一来为你庆功,二来为你洗尘!”
“洗尘?”葛先才有点莫名其妙。方先觉见他不解,就给他满上酒,然后举杯跟他一碰,说:“喝了再说嘛!”葛先才呱唧一口下去,砸吧了两下嘴,等他说下文。方先觉又要给他斟酒,葛先才哪里还让呢,连忙抢过酒瓶,先给方师长满上,再给自己倒满。然后说道:“这一杯酒,万分感谢您方师长多年来的信任和栽培,我葛某无以为敬,话在酒中,就让我先饮此杯,略表敬意!”说完就一口清杯,还把杯子倒过来亮亮。方师长眉开眼笑道:“葛兄文武全才呀,出口成章,佩服佩服!”
“师长,洗尘之说何解?”
“哦!随口说说,随口说说。其实,华夏文字很博大精深,是吧?一般说洗尘,就是接风,是洗去灰尘。我呢,觉得用在这里,就是洗去征尘,哈哈。”
“师座才思敏捷,那是随便用词都准确得很啊。”
“嘿嘿,假如在**勾栏,我给你洗尘------”
“哈哈,那恐怕就是洗去风尘了!”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其实酒这个东西,必须看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跟什么人、为什么事而喝,像他们这样,逐渐放开了,就越喝越有感觉啦。方先觉执意再给对方先倒满,然后再给自己也满上,还举杯站了起来,搞得葛团长立即也只好站起来。他说:“老葛啊,古人云: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遇甘霖,他乡逢故知,是人生四喜!你今天,算几喜?”葛先才没想到他问这个,脑子转了两下,就回答道:“算有双喜吧!”
“答的好!不过你答错了,先喝了酒,再说!”在领导面前,他永远都掌握着真理,葛先才只好又一饮而尽,笑咪.咪地等他点拨。
“哪双喜呢?”
“我顶多算个金榜题名,还有就是遇到你这么英明的领导,虽不是故交,却胜过故知!”
“嗯,其实你是四喜具备啊,你不觉得吗?”一句话,还真把葛团长给整蒙了:我勉强也就算个双喜,哪来的四喜呢?
“除了你刚才说的双喜之外,你多年从军立功的心愿一天就连续实现了,算不算久旱遇甘霖呢?虽然你今天没有洞房花烛夜,却是"战场昏昏夜",你什么时候这样喝过酒呢,不算一喜吗?”
“那是那是,师座所言极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应该自罚------”葛先才明知道方先觉在强词夺理糊弄他,也只好再端起酒杯。方先觉说:“你这话又错了!怎么叫罚?这叫奖励!来,你干了,我陪你。”
葛团长知道这都是喝酒场合的话,心里倒也暖洋洋的。人为什么要奋斗?就是要不断改变自己的人际圈子,像今天这样一宣布提拔,多少就开始有了和师长平起平坐的感觉,虽然自己还不大适应。这事要倒回去三天,可能连想象都不敢想象。
他们二人正喝得酒酣耳热,军部的电话直接打到这里来了,李军长要方先觉听电话。方师长的酒立即醒了一半,跑去拿起了话筒,听着听着就站的规规矩矩了,一个劲地说:“谢谢军座!谢谢薛长官!谢谢委员长!我保证------”
葛先才一直在被方师长灌酒,其实没怎么吃菜,这会捡了块牛肉正嚼着,不料看他接电话的神态必有大事,就专心听他说话。方师长走过来说:“我要回去了!不喝了。”
“啥事呢?”
“战区已经命令各外围部队开始收缩包围圈,这是其一。其二,委员长发来了长长的专电,专门慰问我第10军将士,要求连夜传达到一线每一个将士!我先回去,等一下由参谋把专电口述给你们,你们记录好之后,再逐级往下传达。”
“好啊!”
“是很好!长沙保卫战胜利在望了,但是,我们还要准备应付最恶劣的战斗,敌人一定会有最后的疯狂!”
不一会,果然师部参谋就打来电话口述了专电,电文如下:“长沙李卫东长官、李军长玉堂、周师长庆祥、朱师长岳、方师长先觉,并转全体官兵均鉴:我第十军官兵两日以来,坚守阵地,奋勇歼敌,至甚嘉慰。此次长沙会战之成败,全视我第十军之能否长期固守长沙,以待友军围歼敌人。此种光荣重大任务,全国.军民均瞩目于我第十军之能否完成,亦即我第十军全体官兵成功成仁之良机。敌人悬军深入,后方断绝。同时我主力正向敌人四面围攻。我第十军如能抱定与长沙共存亡之决心,必能摧破强敌,获得无上光荣。望激励所属,坚强不拔,忍耐鏖战,时时争取最后五分钟,完成使命,无负本委员长及国人所期为要。”
葛团长看了这封电报,也许有一些酒劲的因素,顿时觉得热血沸腾,他亲自去到各个阵地,向官兵们转达统帅的慰问和嘉勉。事实上,两天来的鏖战,已让一线官兵苦不堪言,精神濒于崩溃,可是现在他们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在长沙白白吃苦受累、白白流血牺牲;原来自己的付出,早已经引起全国人民的关注、引起最高统帅的关怀,个人卑微的命运,已与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大家真的受到了激励和感动,对打赢这场硬仗,立即增添了百倍的信心。
经过连夜的调整,长沙守军不得不全线退守油铺街、湘雅医院、陈家山、清水塘、韭菜园、识字岭、回龙山、白沙井、沙河街、楚湘街之线的二线阵地。这些地方,熟悉长沙的人都知道,就是今天老城区最核心的地带,再退的话,很快就要下湘江了。这阵型,显示了守军“背水一战”的豪迈气势。
可是,战争,并不仅仅拼的是个气势。要说气势,刚刚到达长沙城下的第6师团,虽然被炸了个“下马威”,却一点也没有输掉气势。当天晚上,神田正种与丰岛房太郎碰面商量战事,神田也不好嘲笑或轻看丰岛,只是责怪自己来迟一步;当然来迟的原因有很多很多。对丰岛而言,他不管神田有多少理由迟到,照单全收;最重要的是第6师团究竟打不打算出力助攻长沙?只有把长沙攻克下来,哪怕攻下来转身就撤,也算“攻克”过了,对上司、国内人民、国际舆论,就好歹有个交代啦。
两个敌酋,各怀鬼胎,大眼瞪小眼了很久,都不说话。丰岛想到自己的处境:苦战二日,除了近6000人的伤亡之外,一无所获;现在几近弹尽粮绝,士气也越来越低沉,很多将士怀疑为什么说打到汨罗江,却到长沙来打这莫名其妙的攻坚战呢?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知道神田想要什么,那就直说吧!
“神田君,你我都是为天皇陛下效力,我现在的处境你是清楚的。并非我部将士不肯用命,造成这个局面,实在也有诸多因素。算了,不谈这些。仗打到现在,早已经不是我个人的荣辱得失问题,而是我大日本皇军的颜面问题,尤其是------”他故意含而不露,看着神田。神田当然明白,他指的是阿南军长和木下勇参谋长的面子,于是接话道:“这个,我也清楚。所以你我必须同舟共济啊,真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是的是的,神田君,明日就烦请贵军担任主攻吧!我部负责助攻。”
神田等的就是这句话!千万别说长沙到时“攻克”了,功劳却还在第师团。不过丰岛表态了,怎么也得假意推脱一下吧,就说:“先入为主,先入为主!”丰岛说:“你部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我相信一天之内就可以建立奇功!我呢,在旁边起个补充作用,见证你的战绩,绝不抢功,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神田只好做个高姿态了:“你别客气!都是为国效力,我这一路还没畅快地打过仗呢,你说,长沙哪里最难打?”丰岛脱口而出:“南门的冬瓜山、修械所,东门的陈家山,东北门的袁家岭。”神田想了一下就说:“你部就在南门,那还是由你部进行牵制性攻击就可以了;东门和东北门嘛,这两块骨头我来啃啃,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这下双方都如释重负,握手言欢了。
却说190师师长朱岳,连日来紧张、疲劳至极,难得的一夜清静,居然睡着了,而且睡的很沉,日黎明时分的枪炮声也未能把他吵醒,对急促的电话铃声也毫无反应,仿佛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一般。副官一接电话,发觉是李军长,就请他稍等,然后火急火燎地跑来喊他,连喊了几声,他只是嘴里应着,眼皮都懒得挣开。副官急了,就趴到他耳朵上喊:“李军长来了!”朱岳屁股上像装了弹簧,一下就从行军床上弹了起来:“李军长好!”睁开眼看看左右,却只有一个副官,不禁有些恼怒。副官也懒得和他解释,只说:“李军长电话!”
刚拿起话筒,对面就是一声断喝:“好个朱岳,你还睡得着呀!”
“------嗯,不好意思,刚刚迷糊了一下。”
“迷糊?我看你是睡死了!找死啊,陈家山是怎么回事?”
“是睡死了------陈家山?没事吧?”他侧耳听了听,“好像在打!”
“打什么打?你该挨打!陈家山已经丢了。”
“昨天是丢过几次,卑职已经夺回来了。”
“少啰嗦,刚才又丢了。我不管,陈家山的重要性你是知道的,怎么丢的,你就怎么给我夺回来,你给我听清楚点!”
这下不用李军长警告他,他也清醒得很了,提着手枪和望远镜转身就朝前线奔去,害得警卫连长带着士兵跟着他跑,就像撵兔子一般。
原来,神田昨晚就利用夜深人静之机,知道守军困顿,神不知鬼不觉把攻击部队匍匐运动到了山脚下,隐蔽起来,明哨暗哨都没察觉。他们并不开展夜战,因为对地形一无所知。天色刚刚亮开,山上山下雾气弥漫,裹在雾里的人却也能分辨出三两步远的情形,就在这时鬼子展开队形悄悄地实施了进攻,直到扑近阵地,有人触雷才惊醒了守军,可是为时已晚,鬼子杀得守军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攻占了陈家山。
570团李芝团长听见阵地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心知大事不好,立即带人去增援,并组织进攻,却不知道对手已由强弩之末的第师团换成了精悍的第6师团,简直判若两人。他连续组织了两次营连级冲锋,都被鬼子狠狠地反冲锋打了回来,伤亡惨重。
朱师长带着警卫连赶到,正巧李团长又被击退下来,这时大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朱岳只说了一句:“警卫连,跟我上!”于是李团长也带着他的部队一起往前冲。
华夏军队有一点不太好的地方,就是冲锋的时候大家喜欢呐喊着,还要吹着号。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有的部队据说还要敲打着锣鼓和铙钹。这样可以状声威吗?当然可以。但是,在这样的大雾天,就等于提前告诉鬼子:我们来了,你快开枪吧!
鬼子果然不傻,早就把各种轻重火力对准这边冲过来的声浪猛打,直到打得你没有了声音为止。而其源源不断的后续部队,迅速把各种山炮、平射炮、迫击炮等都往前输送,鬼子借助炮火的掩护,立即就展开了对兴汉门和小吴门的攻击。他们昨天已经领教过守军的重炮威力了,很清楚只有不断的进攻、跟守军搅在一起,才能避免重炮的打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