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寺位于岳阳县与汨罗县的交界处,属于99军的防区。军长傅仲芳派出的一个团提前在这里设置了前进阵地,另外两个团在其后方构置了二线阵地和核心主阵地,力阻第师团,延滞其进攻势头。
天快黑的时候敌人的前锋就到达了这里,饥寒交迫的日军正在惶恐中担心去哪里找晚餐,以逸待劳的国民军官兵就毫不客气地用猛烈的炮火对这群不速之客表示了最热烈的欢迎。由于国民军事先就构筑了坚固工事,又占据了有利地形,一时打得鬼子如砍瓜切菜一般。
要说日军的战斗力强,宏观地看主要是他的陆空协同、步炮协同、坦步协同、步骑协同等方面确实很强。但与日军交过手的人不得不承认,其单兵作战力也着实了得,除了其格斗、射击是强项外,只要还剩三个兵,就能自发形成三人战斗小组,互为犄角,进可攻、退可守,在战场上非常灵活,往往能占据主动。
被打蒙了的鬼子,惊慌一阵过后,立即开始有组织地向守军阵地轮番反扑,惨烈的汨罗江防御战正式打响了。
且说在正面战场之侧的一个垭口上,一群农民游击队员正埋伏在这里,他们按部队的吩咐,一动不动,准备伏击从这里溃逃的日军。
这支队伍共有10人,不足正规军一个连,但名号却大得吓人,号称“湘北抗日救国.军”,领头的是个骟猪匠,大号陈安,外号“陈大炮”,目前最响亮的名头是“陈司令”。
陈司令的队伍来源十分复杂,主要是些乡下平时游手好闲、估吃霸赊的村痞,偷鸡摸狗、打架斗狠却都是好角色,他们一贯不怕事、横行乡里,如今哪受得了日本鬼子的欺凌,于是一呼百应,聚集起来跟小日本玩命。队伍中也有一些老实人,不是在前面两次长沙会战中被杀死了爹娘,就是**死了老婆姐妹,国恨家仇让他们自发地向组织靠拢。
说起陈司令本人,那倒还有一段故事。
作为一个手艺人,他本来是听天安命老老实实过日子的,虽然长的壮实,胸口有一撮黑毛,看起来有点凶相,实则心软,对老婆孩子特别好,很顾家。他农闲时游走四乡八寨,提着工具,以给人骟猪骟牛为业,赚点小钱补贴家用。两年多前,有一天从外面正要返家,忽听得一阵杂乱的枪声,只见刚才还骟过猪的那户人家鸡飞狗跳,传来阵阵女人的尖叫。他根本不知道冈村宁次发动了第一次长沙会战,而且这里也不是正当面的战场,怎么会有人打起来了呢?好奇心促使他返回去看看情况,毕竟那户人家是自己的顾客嘛。怎料他看到的是两个日本兵把女主人按倒在晒场上,一个正在办事,另一个也脱掉了裤子,在卡那女人的脖子,眼看那女人的腿就快蹬不动了。
陈大炮是个急性子,他觉得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奸民妇,简直没有王法了,他怒目圆睁,就待上前拼命,手边却摸不到东西,只得一把骟猪的小刀。情急智生,他*起一条挑粪的扁担,扑过去就对着那正泄欲的畜生后脑一记闷棒,那家伙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把死鱼眼睛一翻,趴在那女人身上不动啦。另一个卡脖子的鬼子反应好快,站都没有站起来,就势往前一扑,抱住了陈大炮的双腿,一下把陈大炮摔翻在地,两个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这日本鬼子练过柔道,刚开始还占些上风,看来他拿手的是卡脖子,所以始终想卡死陈大炮。陈大炮毕竟牛高马大,憋足了一口气,猛地一挣,硬把那鬼子给掀翻过去,压在身下。陈大炮嫌费事去卡他的脖子,他左手狠狠按住鬼子的眼睛(骟猪骟牛都要练按头功),右拳对准他的咽喉猛地直捣下去,只听得“咔嚓”一声,鬼子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陈大炮把那女人扶起来,她还脑袋在发晕,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赶快帮她把裤子拢上,问她怎么办?女人看看现场才清醒过来,哇地一声哭了。这一哭,又惊动了在附近的鬼子,叭叭两声枪响传来,敌人朝这边跑过来了。
陈大炮拉起那女人,还顺带捡起地上的两支枪,飞一般地逃走了,只是把自己吃饭的行头——骟猪刀给拉下啦。鬼子追了一阵没追着,回去给同伴收了尸,放了一把火,把那户人家给烧了。
四乡八寨认识骟猪匠陈大炮的人很多,听说了他的义举,莫不佩服,更兼之他有了两支“硬火”,渐渐地有好几十号人都围聚到他身边了。由于这帮人纯属农民,ZF又不发粮发饷,所以一直也没有成为一个像样的组织,更没有像样的训练,装备都是自带,无非是些梭镖、大刀、砍柴刀、火铳之类。他们对外号称“湘北抗日救国.军”,主要是为了扩大影响,召集人马,顺便在乡里炫耀一下武力。还别说,一些乡亲真给他们募集钱粮了,让他们改善装备,保卫家乡。这下,那帮兄弟伙更是人前人后把“陈司令”喊的山响,不知道底细的见到陈司令过来了,不是打躬作楫就得绕道走。
陈大炮觉得被人喊“陈司令”听着很顺耳、很过瘾,但是静下来却很闹心,为什么呢?因为兵不强、马不壮,尤其是——没有枪!“湘北抗日救国.军”,没有炮火,拿么子抗日呀?而且,号称“军”,就这几个虾兵,说起来都羞死人哟!
所以别人怕日本兵过来,他倒盼日本兵过来,趁浑水才好摸鱼嘛!
一晃二年过去,鬼子的第二次长沙会战真的打响了!他决计把自己的队伍拉出去练练,于是到乡公所去报名,主动要求参战。乡长哪做得了这个主,让他去找驻军谈谈。于是他跑到湘阴城去找驻军,找到了最高长官,是个营长,名叫曹克人。曹克人是湖南桂阳县清河乡长乐村人。当抗日烽火燃烧到家门口,他吻别新婚燕尔的妻子,义无反顾地奔赴前线。
曹营长倒是个热心人,听他介绍完情况,就说:“乡亲们自发组织起来保家卫国,是个好事情。但是呢,咹,这个------打仗的事情,还是应该要部队来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毕竟你们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不可能让你们去白白送死。”
陈大炮还想磨蹭,曹营长说:“我们守军都写了遗书,决心与湘阴共存亡。你快点离开这里,可以去参加担架队或者输送队。我们忙。”
1941年9月8日,000多名日军动用飞机大炮,向守军投下了100多吨炮弹,平均每4人一吨。日军先后组织了1次冲锋,都被打退。坚守1个星期后,全营仅剩40多人。至10月4日,日军趁夜再增兵800多人,绕道从阵地右翼包抄上来,与正面日军一起向曹克人营第道阵地猛攻。战至上午10时,日军在阵地后方又空降伞兵,对曹营形成面攻击态势。
第二次会战打完,最出名的英雄就是那个死守湘阴城的曹营长了,他果真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带全营400多官兵与日寇血拼到底,壮烈殉国。
陈大炮得不到曹营长的支持,只好带人马去参加输送队。他心眼活,越是仗打得激烈的地方,他的兄弟伙越是争着去,为啥?打扫战场的时候,那些枪支弹药随便你捡呀!捡了固然是要上交的,但他的人马多,早就偷着藏着拿跑一部分了。
陈大炮收获了50多支枪,有汉阳造,有79式,有三八大盖,还有几支王八盒子,甚至有一挺轻机枪!他常常对乡亲们说:“都怪我!当初曹营长喊我走,你们晓得的,我是老实人,我就走了。其实我们湘北救国.军要是留下来帮他守,湘阴不一定守不住哦!”
听客中也有个别较真的,听完了表示怀疑:“陈司令,日本鬼子派了两个联队打了几天几夜呀,你们救国.军当真顶得住吗?”
陈司令根本不屑回答如此弱智的问题。他的警卫员虎子自然会对质疑者断喝一声:“你懂个屁!战场上多个人就多一分力量,有时多坚持三分钟,援军就到了,懂吗?苕气!”
话说得很硬,陈司令心里却有些发软,毕竟自己的队伍没有真正见过阵仗,老百姓有些瞧不起那是必然的!
说着说着机会就到了,才过去二个月,有消息称日本鬼子很快就要再次开战了!
陈司令不愧是司令,他冷静下来,给大伙布置了两个任务:一、招兵买马,扩充队伍,无兵不成军;二,以老带新,会打枪的,教会那些不会打枪的;会耍刀的,教会那些不会耍刀的!这次要给老子长脸!
他还给自己布置了个任务:去会会傅仲芳傅军长!
大家听完他的布置,眼睛都瞪得牛眼珠那么大,有的张开口忘了合上。
他说:“宝器吧?听说个傅军长,看你们都傻眼了。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大小是个司令,司令比军长还小吗?笑话!他还是个副的嘛!”
下面的人哄的一下笑了。
其实陈司令是看大家紧张才故意开玩笑的。等大伙收住了笑,他很严肃地说:“我们有心抗日,却没有像样的装备。99军主要是广西兵,傅军长还是浙江人,人家跑几千里过来帮我们抗日,我们好意思站在旁边看热闹吗?不行!我们湘北抗日救国.军,都是响当当的大男人!这次我得直接去见傅军长,请他支援我们一些武器弹药。抗日就像打狗,打狗总得有根棍子嘛,他傅军长总不好意思让我陈司令空着手打狗哇!”
左打听右打听,陈大炮在营田港附近找到了99军军部。傅军长这次把军部设在汨罗江南岸和洞庭湖边,颇有到前线亲自督战、与汨罗江防线共存亡的姿态,陈大炮看了不由得暗暗佩服。
经历过无数道岗哨的盘问和搜查,陈大炮带着警卫员虎子终于空着手拿着湘阴县D部的介绍信找到军部大院门外。今天为了会见傅军长,陈安可以说经过了精心的打扮:他理了发,剃了须,换上了干净的衬衣、棉袄,再套上一件黑衫;裤子是找镇上小学堂马先生借的,只有他穿的裤子有熨斗熨烫的直纹;皮鞋借不到,他把老婆亲手做的用来过年的新鞋先拿来穿了,一般农民一年出头只有一双鞋,他平时跑路多,老婆特地给他每年做两双。穿戴齐整,照照镜子,蛮精神,感觉有点司令的气势了,问问虎子的观感,他却说:“什么都好,就是还缺点什么?”。
这纯粹就是句屁话!陈司令非要*警卫员讲出:“究竟是缺了什么?!”
虎子憋了一阵,终于找准了感觉:是缺儒雅之气。人家傅将军是黄埔出身,家在浙江萧山,家境殷实,谈吐文雅,典型的儒将。而你这打扮,嘿嘿,比起来就像湘西土匪!
陈司令想他调侃的也有道理,忙问如何可以补救?
虎子想了好一阵才说:还得去找学堂马先生,一定得借到他的那顶博士礼帽!
陈司令想,博士帽往脑袋上一箍,没有文化也显得有文化了,好主意啊!干嘛不早说?虎子说,现在说也不迟啊,怎么样,我再跑一趟?
陈司令点点头,他就屁颠屁颠地跑了。没跑几步又停下来大声问:“陈司令!要不要顺便把文明棍和金丝眼镜也借上?”
陈司令这回发火了:“你娘是给你吃鸡屎的呀,说话只得半截,你就不会完整地把一句话说完?本司令眼不花、腿不软,我要眼镜和拐杖干球!”
现在陈司令就是这样一幅经典的装束站在军部院门口,等候傅军长接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打小他见过的最大长官就是保长、乡长,上次见过的最大的长官是个营长,这次见过县D部的最大官员是个师爷(秘书长)。
一个卫兵问明来意,去禀报副官。副官背着手出来,拿眼不停地扫视他们。虎子不管怎么说,好歹自己也是抗日武装,是准军人,人家是正规军,是上级,所以不管是否标准,还是把两腿一并,啪地给他行了个军礼。没承想那小子没看见似的,根本就没打算还礼,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哪部分的?”
虎子心里有点气,就大声答道:“我们是湘北抗日救国.军!这是我们陈司令!”
副官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嫌他声音太大了,再问陈司令:“有何贵干呢?军长不是随便可以见的,他日理万机,很忙的。”
陈大炮赶紧摘下礼帽,鞠了一躬:“知道傅军长日理万鸡,还有万鸭,那是忙得很哦。我们有湘阴县D部的公函,前来商讨共同抗日大计。”看得出来,要他说这些文绉绉的话,说起来难受得很,听的人也别扭。
副官说:“都没听说过你们的番号,大什么计啊,快走吧!该忙啥忙啥。”
副官叫走,虎子不干了。他早就看这四眼书生不顺眼,敬礼不回礼,而且不给陈司令主动敬礼,让他已相当的不爽,现在要叫他们走,岂肯善罢甘休?他当下就把眼睛一鼓,声音再提高了一个八度:“同志!我们司令是要来找傅军长谈打鬼子大事的,打鬼子,是你可以阻拦得了的吗?谁他娘不让打鬼子,谁就是汉奸!”
眼镜副官也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嘴巴干净点,你骂谁是汉奸!”
外面吵吵嚷嚷,早就惊动了里面的傅军长,他叫卫士出来请陈司令进去坐坐。
陈司令进去,看见傅仲芳正在赶批公文的样子,想握手——自己没这个习惯;想敬礼——自己也没这个习惯,只好拱拱手说:“傅军长好!小的这厢有礼啦!”
傅军长倒是蛮谦和地一笑,看了看副官呈上的公文,连忙赶上前来握手,边握还边客套说:“原来是陈司令,久仰久仰!请坐请坐!”
听军长说久仰,虎子得意地觑了那副官一眼。
而陈司令连忙用劲摇着傅军长的手说:“不久仰不久仰,你太客气了!”
副官看着这一幕,简直忍不住要喷饭了。
客套毕,分宾主落座叙话。
傅军长基本不开腔,主要是听陈司令说,于是陈司令把湘北抗日救国.军的发展过程、现状大致讲了一遍,着重提的是要求,大意是两点:一,这次一定要争取上前线,坚决打鬼子,愿意服从和配合99军抗战;二是湘北抗日救国.军和99军比起来,那简直就不像一个军,只能称之为是支“打狗队”,不过要打狗,得要打狗棍,请傅军长高抬贵手,下拨一些军火。不然,就是借,也成!
傅军长总算听他絮叨完了,嘿嘿一笑,转而问道:“陈司令,按战斗序列,你不是我的部下。没有你的编制,如何给你下拨军火呢?”
副官立即接了一句:“行不通。”
虎子那个气呀!顿时狠狠地把眼光扫了过去。
陈司令再次把礼帽摘下来,有点燥热的感觉,赶快扇了几下,腆着脸说:“那就借。”
傅军长接着说:“借?可以啊,不过军火这东西,借了怎么还呢?子弹打了就飞了,手榴弹扔了就爆了,地雷踩住就炸了!”
陈司令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得耷拉下了脑袋,无话可说。
这时虎子站在他背后,见没戏唱了,心里一横,就大声说:“傅将军,我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你从浙江都来帮我们抗日,难道我们眼巴巴地看你们打胜仗吗?我们也要抗日,打赢了就可以把装备还给你!”
傅仲芳听这小子说的挺顺耳,一是湖南父老知道我傅某是千里赴战,二是抗日心切,三是敢打胜仗,好样的!他一拍大腿,站起来说:“你说的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样吧,我不能给你们发武器,军火也不借,我给你们送一批弹药,如何?”
陈司令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看傅军长说的是认真的,明白过来后几次要给傅军长下跪磕头,被傅军长给拦住了,直惹得那副官在旁边忍俊不禁。
从99军军部出来,陈司令就像喝醉了酒,身后那副官派了十几个士兵,帮他们抬着三十支崭新的步枪,二挺轻机枪,十箱子弹,十箱手榴弹,十箱地雷。而陈司令依然摆着幅司令的派头,昂首在前面走着,虎子也像模像样地当他的警卫员,连挑子都懒得摸。
若干年之后,虎子经常回忆起那幅雄赳赳气昂昂的镜头,总觉得很眼熟。想啊想啊他终于明白了,经他手给陈司令策划的那身打扮,就是解放后电影里常常出场的汉奸装束,而自己,当时居然还骂眼镜副官像汉奸!
造化真是弄人啊,可惜他骂的那个副官,早在解放战争就战死沙场了,唯留下虎子的一声叹息!
因为陈大炮他们态度积极,傅仲芳考虑到军民.联手共同抗战有很现实的意义,故特批他们上了汨罗县桃林寺前进阵地,任务是协助守军防守,具体工作听从前线指挥官调遣。
负责安置陈司令任务的是二线阵地的一个高营长,他对陈大炮说:“我们的一线阵地很稳固,但是估计要打的很激烈,我看你们最好还是去后面的阵地,要不就是去侧面警戒阵地,防止敌人逃跑。”
陈司令不管这个,他只是关心:侧面警戒算是一线还是二线?
高营长笑笑说:“算一线吧!敌人来了就是一线,敌人不来,也可以算后方。”
陈司令心里不带劲,还追问了一句:“那究竟是前线,还是后方?不要说我们来上了一次战场,回去乡亲们却笑话我躲在后方!”
高营长懒得和他啰唆,肯定地说:“当然是前线啊!是真枪真刀干。我们另外还要派一个连,你们共同防守。总之敌人如果来了,决计不能放他们过去,要坚决阻击!坚持不住的话,我们再派人增援。”
所谓垭口,是指两座山相连的部位,往往形成一道软梁,由此进入后,多为谷地,地势相对平坦开阔。
奉命而来的二连赵连长,研究了一下地形,就分配陈大炮他们守西面,而他们守东面山头。
实话说,这对游击队多少是一种照顾,毕竟西面的地形要陡峭一些,如果敌人进攻,其难度肯定要大一点。陈司令带人按赵连长的指导,抓紧构筑了简易工事和掩体,直到赵连长点头认可才收工。同时把自己的队伍分成四个战斗小组,由平时的队长、副队长负责,要求官不离兵,兵不离官,生死与共。
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虎子的聪明才智又一次发挥了出来。他建议说:“陈司令,现在路上和山坡都埋满了地雷,假如打起来,敌人一开炮,好多地雷都引爆了,不能完全阻止敌人冲锋。我们总共才三挺轻机枪,兄弟们打枪的准头也不咋地,还得想法加强近程的火力压制才行。”
陈司令说:“好!你来想办法压制吧。”
虎子别看虎头虎脑,其实蛮有心计,他早就吩咐人一路上抬着那门松树炮,现在司令发话了,就赶快张罗选好了射角,专门设了一个松树炮阵地,并把带来的破锅铁、烂铧犁、碎碗片等等备齐,安排了四个战士组成炮队,严阵以待。
6日晚上正面战场乒乒乓乓打了个通宵,垭口阵地这边却鬼影也不见一个,大家又不能睡,按命令还不准乱动,别提多窝心了!尤其是陈大炮,心想恐怕真被那个高营长给忽悠啦,这里哪里是什么战场,纯粹就是“战场”旁边的“观战场”嘛,甚至连仗是怎么打的也观不到,只是像听着邻村噼里啪啦在放炮仗而已!
人,其实最大的恐惧感还是来自黑暗,所以整个晚上大家都很紧张,包括陈大炮也会紧张。山风吹动树叶,哗啦啦一阵响,猛一听就以为敌人摸上来了,一些胆子小一点的,几次忍不住都想开枪,开枪可以给自己壮壮胆嘛。但开枪就会暴露目标,这个道理也很浅显。陈司令虽杀过鬼子,可也未曾真正上阵杀过敌人,他想,我们不能判断该不该开枪,旁边有赵连长在呢,人家是正规军,他啥时开枪,我就啥时开枪,准没错!为防万一,他早在天黑前就下了令:“任何人不得乱开枪,只有国.军开枪了,我们才能开枪!”
为了强调重要性,他还补充了一句:“违抗军令者,拉出午门问斩!”还顺带比划了个杀头的动作,听得几个胆子小的,感到脖子上凉飕飕的,也没去想这荒山野岭哪里会有什么午门。
天亮了,雨停了,整座山头犹如从水桶里捞出的衣服,感觉湿淋淋的。松林里雾气弥漫,趴在战壕里的人,觉得人困马乏,身上的衣服越来越重了。但随着白天的到来,人的恐惧心理倒是一下子就消除了。
整个夜晚,其实湘北战场的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只是第九战区的官兵不知道而已。原订从中路突破的第6师团,从关王桥以下的岳长公路,实在寸步难行,而且地雷又多,沿途0军阻击得又很厉害,伤亡大且进展慢,所以他们后来索性改成了尾随第师团从西路行进。根据汉奸的指引,西路进到桃林寺,有一条路可以向东斜插到平江长乐街。而长乐街,正是第6师团在汨罗江北岸的首个进攻目标,夺下长乐街,就可以跟此次的歼灭目标——敌7军面对面干了。
当然,战局不是埋伏在这个垭口的两个连所能掌握的,他们是奉命阻击可能出现的第师团逃敌,哪知道第6师团的主力串过来了,而且必须从这里打开通道呢?
战斗说打响就打响了。
敌人的先头部队一进入垭口的战斗区首先是触响了地雷,部队埋的是连环雷,一炸一大片,声势上先就把敌人给震了一下,那个带路的汉奸当场就毙了命。敌人知道中了埋伏,定了定神,立即胡乱开枪鸣炮,组织分路进攻。
国.军的那个赵连长,因视野所限,能看到的敌人约莫仅一二百人,所以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还真以为是第师团的溃兵,一心要把鬼子放近了再打。在西边的陈司令发现鬼子越来越近,连鼻子眼睛都看得清楚了,而赵连长那边却始终没有开枪,游击队员不由得一阵阵心惊肉跳。实在是忍不住了,陈司令第一个甩开了盒子炮,大喊一声:“打!”于是他们的各样家什稀里哗啦地全开了火。那边见这边打响了,也就紧跟着开了枪。
第一仗下来,打的相当轻松漂亮,游击队员们对战斗的神秘感完全消失了:其实打仗有啥难的?对准敌人开枪就是了,敌人也是肉身,子弹打中了“啪”的一声就往后仰,只有击中了腹部或腿部才会向前跌倒。
看着鬼子丢下数十具尸体退了下去,陈司令感到很开心,他大喊一声:“猪嬲的,韵味!”(土话:猪日的,有味道!)其他人都兴高采烈地站起来,有说有笑。
这时有几个手上没枪的兵,看见敌人退了,立即跳出战壕去捡武器,陈司令也不知道该不该制止他们。危险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个日军并未断气,他见有人来到身边,就拉响了手榴弹,把那个叫二毛的小伙子给炸飞了;吓得其他几个捡枪的赶紧往回跑,而这个时候敌人的迫击炮覆盖过来,这几个兵当场就被炸得缺胳膊少腿,有一个的肠子飞到了松树枝上。
在工事里得意忘形、没有注意隐蔽的队员,也好多给弹片击伤了,还炸死了两个。悲剧瞬间就发生了,这就叫乐极生悲吧,而且谁也无法制止悲剧的发生。如此惨烈血腥的场面,陈司令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眼睛血红,大声叫骂起来:“猪嬲的!狗杂碎!给我干死他娘!”
鬼子又冲锋了,垭口上打成了一锅粥。
鬼子的大部队受阻于这个垭口,必须强行突破,时间胜过生命!所以,这次的冲锋非比寻常,气势非凡,就像滚滚浪涛,一波接一波;虽然没有重炮,但迫击炮却不缺,炸的树枝横飞,山上烈焰熊熊。而且他们早就发现,东边的阵地火力硬得多,轻重机枪与步枪的火力编成,交织成了火网,对集团冲锋的杀伤性更大;而西边的这个阵地,火力就弱了不少,所以指挥官当即命令:对东山采取牵制性进攻,对西山实行强制性进攻!
这样一来,反而游击队的阵地变成了主战场。
虎子把松树炮阵地设置的位置,对准的是斜坡上的一条小路,那里有一段地势稍微开阔,而在其上方有比较陡的一道土坎,正上方的工事火力刚好是个死角。四个炮队队员都是没有枪的,他们的任务就是死死盯准这个位置。敌人是一轮接一轮地冲,他们就一炮接一炮地打,一时双方都杀红了眼,但这个缺口还是被牢牢地控制住了。
说起这松树炮是土炮,射程近,爆炸威力不大,但是,杀伤力确是超强!在敌群中放上一炮,那四处飞溅的铁片和瓷片,能把敌人洞穿,而在爆炸中心的敌人,简直就像刺猬,死的特别难看。
傅军长慷慨赠送的那十箱手榴弹,在这战场成了最好的防御武器,因为守军在上,敌军在下,敌人是不敢往上掷手榴弹的,一是树多,二是有坡,搞不好就要炸着自己。但上面往下面,随便扔!
敌人真正对阵地构成的威胁,还是迫击炮。由于树林的遮挡,他们很难准确击中阵地目标,但是阵地也架不住他们的胡乱猛轰,在混战中游击队的伤亡越来越大了,空气中充满了硝烟和血腥的气味,阵地前,红土也被炮火翻成了黑土。
在东山阵地的赵连长,为了减轻西山阵地的压力,不断调集火力对强攻的敌人实施支援性压制。双方就这样不歇气地打了近两个小时,而敌人的攻势越来越旺,根本没有减弱的征兆!
赵连长左思右想,这哪像溃逃的敌人啊?分明是主力部队嘛!他觉得大势不好,就派了两个兵,绕到山下去侦察。士兵侦察回来的结果让他吓了一跳:你能看到的永远只有不到二百个,而拐弯那边,漫山遍野的敌人,恐怕两万个都有!而且敌人的骡马队上来了,驮的有重武器。
赵连长当机立断,让这两个兵赶快去向高营长汇报敌情,请求支援。
而鬼子判断前面两座山头守军并不多,骡马队上来后,他们组装了几门山炮,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山头就开始猛轰,重炮打左边,轻炮就打右边;重炮打到右边,轻炮又转移到左边。
75毫米口径的山炮,一炮就可以将阵地砸出直径二米的巨洞,其威力可想而知!这一番炮袭下来,东西两山的阵地早已支离破碎,减员不计其数,更要命的是敌人根本不给你喘息的时间,他们又组织起了强攻!
陈司令从土堆里好不容易把脑袋探出来,看到的情景是敌人已经围攻上山,而松树炮和它的主人们早已经报销了,还有一挺轻机枪也炸飞到不知哪里去了。陈司令觉得后脖子发冷,一摸,满手都是血,他也顾不得啦,立即指挥反击。战斗没有过渡阶段,开始直接就是高.潮!
敌人总像割不完的稻子似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鬼子,杀着杀着,反而被他们杀到工事面前了,有的鬼子已经突进战壕了,与游击队员展开了格斗。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高营长带着两个连的援兵到了,他们借着地势,从高处往低处冲,一下子把敌人冲垮了下去。
高营长二话不说,带着大家挺着刺刀展开反攻,硬生生地把敌人*出了那片视野能见地,把陈司令他们看的目瞪口呆,也忘了助战。
高营长大声命令:“所有人往高处转移!放弃现有阵地,让敌人过垭口再打!”他带的部队也飞快去抢占两边山头的制高点。
陈大炮带着人马冒着炮火也冲上了山头,高营长问他:“打的怎么样?”陈大炮带着哭音说:“猪嬲的啊,老子只得二十几个人了,都是好兄弟啊!”
高营长说:“你们是好样的!我会给你们请功,现在命令你们立即往后方转移!”
“往哪里转移?”
“就是回家!这里的阵地,我们接管了!”
“仗打成这样,你叫我们回家?”
“少啰鸡.巴嗦,立即撤退!”
陈司令他们只好服从命令,往湘阴方向撤退,队员们有的边走边哭。虎子很不耐烦,大声骂道:“狗杂碎,嚎丧干球!”有的说:“我们打的太惨啦!兄弟们死了那么多。”虎子说:“打日本,死的很英雄!”又有的说:“英雄归英雄,我们活着的,总该给他们收尸呀!”虎子也没有话说了,拿眼看着陈司令。
陈司令似乎没有听见队员们的争论,他自言自语说:“我借了傅军长那么多弹药枪支,说拿来当打狗棍,这下倒好,狗是打了,也被咬了,只剩二十几条枪,亏血本啦。”
虎子问他:“陈司令,大伙说应该留下来,给战死的兄弟收尸,你说怎么办?”
陈司令想了想,收尸?好主意!老子趁打扫战场,得把傅军长给的那些“打狗棍”再捡回来,希望这次运气好,能捡两门炮。猪嬲的还是炮火厉害!有了炮,我“湘北抗日救国.军”还怕成不了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