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宸听着这一番声声如泣血般的言辞,一时间又是愤慨又觉愁绪万千,抿唇深思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半晌后,他沉沉的叹息一声,闭上的眼眸在睁开的刹那间满是清明。
“你痛失良配,险些误了仕途报复,一路上又受尽百般坎坷欺凌。这样看来,朕的朝堂当真已经被那些蛀虫蛀得千疮百孔了……”
“皇上!”阮相如听了这话,当即拱手上前欲抒一番振奋宽慰,可话还未出口,便被楚越宸抬手制止。
他的神情已过了愤恨恼怒的阶段,只留下一片死寂般的镇定坚决。
“丞相不必多言,朕自有打算。”
楚越宸站起身来,一步步迈下长阶。陈祖容听着越发接近的脚步声,直觉崩紧的心弦随时会断开,直到声音息止下来,他才悄然抬起头。
不远处的一抹明黄色衣摆微晃,上面所绣的金龙乘云呼啸腾空,威风怒目,好像要即刻要将他以爪撕碎。
陈祖荣心中一凛,打着哆嗦再度埋下身子。无声的哀叹,苦皱起脸,他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果,却吓的连哭也哭不出。
“陈祖荣连同陈贺两家舞弊行贿,欺君犯上,但念于坦白招认故免死罪,罚其尽数家产后发配边疆服役,终生不得踏入皇都半步。”
自小身娇肉贵的陈祖容一听要被贬到拿边境苦寒之地,死里逃生的喜悦便被冲的烟消云散,面如土色的乍然惊抬起头,几度张口,想要求情又着又怕惹怒皇上落得个更凄惨的下场。
“留你性命已是皇上仁慈,还不谢恩。”阮相如扬着声调,冷然道。
陈祖宋眼神终究黯淡下来,闭上眼,颤声叩首道:
“罪臣,谢皇上隆恩!”
当他浑身瘫软的被侍卫拖下时,柳怀安不着痕迹的回首忘了一眼,眼神淡漠而讽刺。未婚妻子的大仇报了一半,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终究不是那这个人。
待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三人时,阮相如打量着楚越宸的神情,问道:
“慕家父子已关押数日,此事牵连甚广,该如何惩处还请皇上定夺。”
楚越宸坐回龙座,将批阅奏章的朱笔“啪”的一声丟回沉檀木笔架上,托腮挑眉,扬了扬下巴道:
“慕家都犯了什么重罪,你且替朕一桩桩一件件理一遍。朕倒要看看,足够他们死几次的?”
“是。”阮相如颔首,“慕家为官期间贪污敛财剥削掠夺民脂民膏,私下卖官售爵,扰乱朝纲,结党营私外戚独大。”
“户部尚书慕易先有挪用公款以致水利无用,后又隐瞒灾情,以致百姓怨声载道,大损皇上仁德贤名;”
“礼部侍郎慕耀之草菅人命徇私舞弊,而慕家二位夫人更以巫蛊咒术谋害龙裔,罪不容诛!”
“每一桩,皆是不可恕的重罪!”
静静得听着阮相如细数慕家罪责,楚越宸按压着额角轻揉,显得很是疲惫。当他说完后,楚越宸才苦笑一声,摇头道:
“听丞相这般说,看来朕当初让这父子二人为官就是大错特错。慕家上下竟没有一个清白干净,当真可笑而讽刺。”
“皇上无错,是那二人不知回报,反而被钱权所迷,才终走上这条不归路。”
“是吗?”楚越宸眼底沉的极深,带着寒意的凝视阮相如,寻常人被那如狼顾一般危险的眼神盯着早已心惊胆战,可阮相如却半点不为所动,还是谦逊有礼的躬身颔首,唇边的笑意显示了此刻出奇的从容镇静。
“微臣,不敢妄言!”
“丞相既说是便是吧。”楚越宸冷笑一声,他对于很多事心如明镜,只是不愿点破罢了。“慕家至此,朕不严惩无法服重,即刻让司徒靖带人去抄了慕府,朕倒要看看这两只‘朔鼠’的胃口能有多大!”
眼神一转,又赶忙补充道:
“切记不可声张,免得横生枝节!”
“是,微臣遵旨。”阮相如表面上平静无波,可也晓得皇上这是还顾及这惠婕妤不愿她牵涉于此。
可惜,他不能如其所愿了。
“臣对于舞弊一事仍有疑虑,还求皇上能禀退所有,容臣细恕。”
楚越宸狐疑的瞧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颔首应允。
柳怀安见此行目的达到,皇上仁德并未因亲厚远疏而包庇,很是心怀感激。可当他行过礼正欲告退之时,却被叫住,楚越宸接着之前的话,无端端调转话锋突然问道:
“你方才所言分权集权,具体都指什么。”
柳怀安怔了片刻,而后从容道:
“一臣不可共事二主,何况近乎于国家屏障命脉的万千将士。追根究底,还需将兵权集于皇上一人之手,控制军备粮草等,莫管府兵征兵,皆无碍。”
阮相如的目光乍然一黯。
他微微斜过眼睛盯向他,威胁似得的皱了皱眉。可柳怀安却依旧昂首挺立,半点不为所动,分毫惧色亦不曾露出。
攥紧手心,阮相如狠剜了他几眼后,面色铁青的转回身去。
原本他带柳怀安入宫的目的除了揭发舞弊一事,便是要借他之口削萧衡之权,劝诫皇上置监军,使文贵武贱,由他自己控制粮草而军队无法干涉地方事务,无法取得独立的财权,那萧衡再怎样也成不得气候。
可谁知柳怀安竟擅自更改了自己的意图,要知道萧衡虽乃心腹大患,可也比不得皇上老谋深算,皇权加强而相权自弱,于阮相如还有什么利可图?
果不其然,楚越宸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似乎感到极为满意,他勾了勾唇角,望向阮相如道:
“说的倒是极好,朕险些便错过了这样一个治国之才,失而复得,归根到底可都是丞相你的功劳。”
阮相如干笑几声,拱手未应,心中更是恼恨。
“朕很欣赏你的才学,何况又有丞相的引荐。若让此等贤才白费三年光茵实在可惜,朕便破例任命你为礼部侍郎,因果孽报,也算应当。”
金口玉言,此事便如此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