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靠西边角落的厢房，本是空置许久拿来做储物间的一处。而依照大夫人的吩咐，在岸芷脸上的伤未好时，她都得掩人耳目的藏匿于此，不得发出任何动静，也不可擅自外出。虽无人看管，可她现在的样貌模样，又岂会自找没脸，四处乱跑？
如今听到院中传来些许脚步声，目光黯然靠着积灰门扇的她动了动胳膊，眯着眼睛透过缝隙往外瞧着，而此刻来到后院的，正是汀兰与香菱二人。
香菱环视了一圈周围后，很是乖巧的先一步跑到离岸芷最近的檐下，拿起自己的帕子将石阶轻拂扫净后，朝汀兰笑着招手道：
“姑姑且坐这里，不会弄脏了衣衫。”
汀兰温和一笑，冲她点了点头，并未意识到这里除了她们还有其他的存在。待二人都坐下后，她才继续问道：
“看香菱你似有难言之隐，究竟所谓何事？你我有同乡之缘，姑姑力所能及之事，自然会帮的。”
香菱这才慢慢隐去笑颜，望着那框中的绢布绣线，半晌，叹了口气徐徐道：
“姑姑有所不知，虽同是选入宫的侍女，但其中的人情世故半点也少不得。可我只是寻常人家，哪里有银钱疏通打点，便分得了最苦最累的差事……共事的姐妹又不知为何，看我不惯，总是暗中使绊子或冷言奚落。”谈及伤心处，香菱抽泣了几声，又意识到不该在汀兰面前这般事态，赶忙别过头胡乱擦抹一番，哽咽道：“才入宫不久，便觉十分难熬，更不知今后该如何。”
刚进宫时的辛酸经历汀兰自是感触良多，她亦是没有什么背景可言，当年比香菱如今还年岁小些，受到的排挤，更是不言而喻。
“你现在何处做事？”
“尚林苑里……”香菱垂着头，低声道。
汀兰再将她打量一番，瘦弱的模样，似能为风折腰一般。而尚林苑中皆是些粗活重活，成日风吹日晒，向来也都是太监多些，让这样一个瘦弱的姑娘做这些，是不近人情了些。
她怜惜的摇了摇头，可迟疑一番，却还是凝眉问道：
“那你此番来寻我，可是想让我替你找管事姑姑美言一番，另寻差事？”汀兰语气颇有些不忍，却也直截了当道：
“我虽想助你，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其中最忌逾越。若是这个忙，只怕姑姑也不能帮你了。”
“姑姑误会了。”香菱睁着那双无辜的眸子，连连摆手，只怕汀兰误解。她所幸将那针线框放于膝头，解释道：
“香菱怎会让姑姑为难，只是听说再过些时候御绣坊会在新来的宫女中挑选合适之人入绣坊，我自小看娘亲做些绣活，自己亦是十分有兴趣，只可惜未能尽得真传，技艺有些生疏。”她咬着下唇，把心一横，热切的望向汀兰，恳求道：
“听闻姑姑心善，刺绣的手艺也是数一数二，我才想来求教一番。若能侥幸被御绣坊选上，也算圆了娘亲的心愿罢。”
“你要我……指点你刺绣？”
汀兰一阵恍惚，只觉这江南水乡而来的女子，面容清秀干净，十指纤纤，又闻得其对刺绣的热衷，都恰恰与从前的杏红一般无二。
居然眼中一股暖意涌出，汀兰赶忙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姑姑从前也认识一人，入御绣坊亦是她毕生所愿……”
“那若香菱有幸选中，定要和姑姑口中之人多加学习。”香菱歪着脑袋，道：“不知她叫什么，也好来日待姑姑问候一番。”
汀兰抹了抹眼泪，强笑得开口道：
“她叫杏红，只是早已香消玉殒，你见不到她了。”
“姑姑……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的。”香菱一怔，愧疚的捂住嘴巴，望着汀兰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后，悄声怯懦着说道，往汀兰那处坐近了些，握住她的手以作支持。
“无妨，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也并不知情。”许是心中感怀伤情之时最需要旁人的宽慰，汀兰反握了握杏红的手心，将眼眶中畜着的眼泪忍回去后，扬了扬唇角，柔声道：
“此番相遇也是你我的缘分，若能助你达成所愿，想必杏红在天之灵亦会十分欣慰。”
“那姑姑是肯指点我了？”香菱面色由忧渐渐转为一抹喜色。
“只是今日略有些晚，许多事时还待我处理。不如你明日早些来，再带上些往日的绣品，我好就你的不足加以教导。”汀兰瞧了瞧天色，再转头与香菱商量道。
香菱并无异议，好像得了莫大的荣幸般心满意足，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又向汀兰福了福身，恭敬道：
“那我便不打搅姑姑做事，先行告退了。以后定常来看望姑姑，以报今日为师之恩。”
汀兰又交待了几句，将一旁挂着的竹伞交给她以防下雨后，才挥了挥手，瞧着那轻快跑开的轻盈背影。她叹了口气，复又浅浅一笑，心中五味杂陈，满是感慨。
这样的心性，到底能留的了多时呢。
“呵。”阴暗而落满灰尘的房间内，狼狈不堪的岸芷盯着门外那其乐融融温馨的一幕，发出的不屑的一声冷笑。
只觉如汀兰一般蠢钝木讷的人，竟也配得起一声‘姑姑’。而自己天资过人，原本是要被皇上看中，成为主子飞上枝头，如今却落得被大夫人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房中的下场。
背上的伤口似乎越发溃烂，而那泛着酸味的饭食也是难以下咽，更不要替夜里还要做那令人作呕的恶心活计。
岸芷此刻盯着汀兰的双眼满是怨毒，此刻她瞧着谁，都只有愤恨与仇视。
唯一期望的就是趁她与那小宫女交谈之时能在暗地里听到些不得了的秘密，等到那时，汀兰若犯在她的手上，必定是死路一条。
想着想着，岸芷竟抱着双膝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却格外渗人，哪里还有初入宫时讨喜俏丽的模样。
大概正如慕子染与汀兰经常说的那般，这皇都六宫，有怨灵鬼魅，常能乱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