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商行至慕子染身边,轻柔的覆手于肩,叹了口气,担忧道:
“阮文君的意图,又怎是简单的让子染病重无力呢。”
慕子染仰头望向赵清商,捏了捏她温软的手,那股暖意也霎时传入心扉,她报以无碍的笑容。
“可不是吗……”她托着声调,缓缓垂下眼眸,涌动着不明的情绪。
“先以夹竹桃假造出有孕的迹象,再由不明的药粉改变了脉象,不管是自己还是旁人,都会误以为我怀有身孕。”
她顿了顿,只觉口舌发麻,干苦得紧,便双手紧握住茶盏,饮下一杯,茶汤以不易察觉的幅度微微晃荡,白洛行看在眼里,神色越发凝重。
“到了那时,千百双眼睛盯着,有心人的明争暗害便钩织成一张躲不开的网。
纵使有幸避开,十月之后,又去哪里真的诞下个龙子,皆是欺君之罪,已足够令慕家连诛九族。”
赵清商闭口不言,心跳却越发的快。
汀兰吞咽一口唾沫,眼含泪光的颤声道:“如此细密周到,不置小主于死地誓不罢休。”
“可不是……”
慕子染已是第二次重复这三个字,她将脊背靠在椅上,没有软垫支持,冰凉的雕花红木,略有些硌人。
她的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惶恐。
脑海中浮现起阮文君的面容,从初次坤宁宫外的相遇,不对,还要再往前推,自慕子染第一次听到有关她的传闻时,便油然生出微妙的感觉。
冥冥之中,注定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棋逢对手,只是孰胜孰败,慕子染并不知晓。
入宫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怕了。
“小主。”
白洛行温和安稳的声音将她再度拉回现实,慕子染眨了眨眼,忘记了用防备的眼神伪装成冷冽的样子,径直望向白洛行,看得他一中一阵抽动,压抑起的情感,再度萌发。
慕子染也意识到了这点,陡然蹙起双眉,别过眼去。
“子染……”白洛行轻唤了一声,复杂的神色,深深凝望着慕子染。
“放肆!”
慕子染凌厉而慌张的目光向他投去,再转向颇为惊异尴尬的赵清商与汀兰,羞愤交加,双颊愈发泛红,她紧咬着唇,凛声道:
“本主的闺名,岂是你可唤的。”
白洛行并未移开眼去,也忘记了身为太医该有的礼数规矩,他挺直了腰,发丝轻飞而起,如画的美目,含笑,又隐着淡淡的哀戚。
他缓步向前,语气似嗔:
“从前是你让我不要再称你为小姐,而是直唤子染,如今却忘了吗。”
慕子染眉心蹙得更紧,眼看着白洛行朝她走来,她紧握着双手,咬牙道:
“你当真是太放肆了,白洛行……”
“是。”他淡淡道。
赵清商望着屋中诡异的氛围,轻嗽一声,悄然移步至汀兰身旁,转眼却见这丫头不知在出什么神,便伸出胳膊撞了撞,又朝门口使了个眼色。
汀兰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半晌才反应过来,似有迟疑,却被急性子的赵清商半推半搡,咬唇回眸的再次带出了房门。
“庄婉仪,留小主一人在屋内,奴婢怕……”
汀兰绞着手绢,垂头犹豫道。
赵清商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笑着打趣道:
“白洛行的为人本主也看得出,你恐他将子染吃了不成?”说着又狐疑的盯着汀兰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发觉什么,惊异的扬起眉毛,
“怎么你个小丫头几次三番对白太医的事如此挂心,难不成有何不为人知的隐情?”
“婉仪小主!”
汀兰倒吸一口凉气,惊骇的抬头看着赵清商,又慌忙低下,福身恭声道:
“还请小主莫要开如此玩笑,奴婢不敢,奴婢惶恐。”
眼看着汀兰当了真,赵清商顿时没了兴趣,努着嘴摆手耸肩,兀自踱步至院中,仰头看着空中乌云压城,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雨前的空气微湿而燥热,又夹杂着些许杂尘,但是一点雨水降下,便会是难以言喻的清新。
快些冲刷干净吧,将这楚宫的微尘,赵清商心想。
汀兰眼见着赵清商不明所以的举动,咬着唇,依旧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深深隐藏的心思被人瞧了去。
她怯生生又哀婉的望向紧闭的大门,用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低吟了句:
“奴婢不敢……”
茜纱窗的另一端,白洛行慕子染二人,正在僵持不下。
“本主以为上次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慕子染站起身来,微微扬起好看的下巴,双手持于身前,端出从未有过的后妃姿容,望着白洛行半晌,鄙夷的挑起眉梢,嗤笑一声,压低声音问道:
“阮文君的意图本主一清二楚,那么你的意图,到底是何?”
她前行一步,声声逼迫:
“非要在这等隔墙有耳,性差踏错便尸骨无存的深宫,至本主于死地才肯罢休?”慕子染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可是如此,白洛行?”
白洛行带着温吞的笑,静静的听着慕子染气恼完,数落完,就如又是一样,饶是她如何发火,白洛行只会眉眼弯弯,笑着等待她平息下来。
“你可说完了?”
白洛行温声说道。
慕子染仿佛再冲着一块棉花脚踢,一股无力感直逼上胸口,她轻嗤一声,转过头去,伸手撑住额头,话音带颤:
“我已入了‘前狼止而后狼又至’的危地,为何,为何你还要予我徒增这些烦忧。”
“我正是为了替你解困而来的。”
白洛行神情平缓,语气中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又或是一种哀求,
“你需要我,不是吗?”
“不是。”慕子染并未转过头,眼神飘忽向一方。
“不是?”白洛行笑出了声,“就如今日,若非有一个精通医术药理的人在此,你怎样得知金钗石斛中暗藏玄机,要等到夹住桃毒发,还是等到假孕欺君被戳穿的那一刻!”
声声质问,声声戳中慕子染心中忧虑之地。
“就算没有你,偌大的太医院……”
“偌大的太医院,盘根错节的势力派系,你总该比我深知。”白洛行蹙着眉,眼神中透着极度的不忍。
“你在强撑什么呢,子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