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止,慕子染再也忍不住,瘫倒在椅上,掩面伏于桌案,声声泣出。
入宫以来,她深知只有需要哭的时候,她才能哭,哭的哀婉绵长,哭得足够博取楚越宸的怜悯心疼便最好。
孙美人触柱而亡之夜,夏贵嫔肆意轻贱之时,凤凰木下长跪不起之地,慕子染统统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可谁知面对着自小对自己关怀备至的白洛行,她哭得声声悲戚,毫无隐瞒。似是要将这满腹的委屈尽数倾泻而出。
“洛,洛行哥哥。”慕子染埋头在臂弯里,衣袖早已被泪水浸湿,她哽咽着,支吾着:“我好生委屈,我也会怕啊。”
白洛行痛苦而不忍的闭上了眼睛,半晌后,长吸一口气,走到了慕子染的身前,他探出手,想如旧时一般,轻揉着她的鬓发,出言安慰。
只是太医院外,她躲过了。现如今,她无力再躲,白洛行亦不敢再有半分逾越。
颓然垂下手去,白洛行叹声道:
“我明白,你要面对的,身负的,如何能不惧怕。”他顿了顿,千言万语悉数化作令人安心的三字:
“有我在。”
慕子染勉强睁开了水雾朦胧的双眸,像林间的幼鹿一般,惹人怜爱。
她吸了吸鼻子,任眼睛的泪珠淌下,才看清了白洛行清秀俊朗的面容上,是出奇的坚定。
她低下头去,心中感动,却不知说些什么,反复迟疑犹豫,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
“我知晓你的深情厚意,只是子染福薄,今生定没有机会回应,洛行哥哥,何苦还要这般为我?”
“你自小看我如同长兄一般,我岂能不知。”白洛行苦笑一声。
“论及当年,慕府小姐与医馆学徒已是不可能,何况如今的子染,是高高在上的惠嫔小主。”
他吞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道:
“何时在你眼中,我便成了这般不知分寸的蠢钝之人了。”
“我不是此等意思。”慕子染紧咬下唇,急声道。
白洛行扯出一抹笑容给慕子染,
“我知道。就像我也知道,你不愿见我,不是惧怕我带给你怎样的危急,而是在担心,担心无法回应我的一番心意,担心阻了我的前程家室,可是如此?”
慕子染怔怔的望着言之凿凿的白洛行,失神片刻,又吸了吸鼻子,以衣袖轻沾眼角,缓过情绪的她,心中乍然生出无限不忍来。
面对他的直言不讳,慕子染叹了口气,再不回避的答道:
“换作他人,我自可以利用一切我所需利用的,然对于洛行哥哥你,却做不出来。”
“为何?”
“你想助我,是为我二人的青梅之交。我不想你牵扯进来,亦是为了竹马之谊。明知前路凶险,坎坷,如何还能再牵连一个无辜之人?”
“这后宫之中,包括太医院,哪里还有无辜之人?”白洛行眯这眼睛反问。
这一问,却将慕子染酝酿好的满腔肺腑尽数压下,她张口无言,说不出一句。
白洛行背过手去,仰头轻笑,眉宇间尽是清朗。
“前路凶险,凶险过后更是一路锦绣。我助你渡得彼岸,待子染扶摇九天的一日,亦会是我白洛行名成功就的一日。”
“若这般想,各取所需,你心中可否觉得轻松些。”
慕子染摇了摇头,
“不会,我知道你只是为了让我心中无愧才做出此言。”
白洛行无奈的再次苦笑一声,摊手道:
“既然如此,遥想幼时你拿我当作兄长一般,现如今,便像从前一般,我为你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亦权当兄长对小妹的关怀,这样,可消了你心中的芥蒂?”
慕子染眉心仍旧未舒,她刚张口欲言,便被白洛行从中打断,
“还是子染介怀你我高下有别,身为宫妃,不屑于将区区太医看做亲信一般?”
“你知我不会这样想。”
慕子染垂眼犹豫片刻,终于将心中的重担放下,正如白洛行所说,她需要他的倾囊相助,否则面对愈加强劲的对手,她真的没有招架之力。
半晌,她徐徐起身,冲着白洛行便是福身一施礼。
白洛行见状慌忙躬身,急道:
“君臣有别,子染这是如何?”
慕子染仍旧保持着福身的姿势,展颜轻笑,声音恍若莺啼般悦耳温婉:
“方才还说你我如同兄妹一般,如今又扯出君臣之别,洛行哥哥可知前后矛盾。”
她抬眸望着白洛行,感激而轻松:“若面对兄长,子染本应敬重,若面对臣子,自是不必以礼相待,此前说的一切,便也全当没听到一般,洛行哥哥自行选择。”
白洛行眼见着伶牙俐齿的慕子染再度回归,不禁失笑,直起腰身,虚扶她一把,道:
“子染这话,倒是我的不是了。”
他感慨道:
“你肯接受我的相助,便好。”
慕子染眉眼一弯,
“由此情深,子染余生,定相偿还。”
不再执拗于虚礼后,二人终可坐于桌案两侧,对着那盆金钗石斛,凝神细思。
怒风又起,方才还只是轻曳的玉铎发出的剧烈的碰撞声,直击入耳,惊断了慕子染的思绪。
她偏头看向屋外的飞沙走石,却是霍然开朗。
“汀兰!”慕子染高声唤道。
立于门外的汀兰听到传唤,整了整神情,颔首低眉,躬身而进。
二人的谈话,或多或少她听了些许,却不知是喜是悲,而抬眼看到他们神色中均夹带着此前未有的轻松濡洽,便渐渐放下心来。
望着白洛行时,还隐隐生出些欢喜。
“汀兰?”慕子染皱着眉又唤了她一次,“怎么今日总爱出神色,大雨将至,清商姐姐去了何处?”
汀兰这才回过神来,福了福身答道:
“方才琉璃来唤,说太后请庄婉仪往慈宁宫去,庄婉仪便让奴婢向小主说一声,让小主放宽了心,万事有她。”
慕子染心中一暖,又听到白洛行笑道:
“贤德皆美,便能引来八方彩蝶。子染一路皆有贵人相助,是旁人求不来的福分。”
她轻笑道:
“正是多亏了几位贵人,子染才想到了这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