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染的心中不由想象起杏红听到这个消息时激动的神情。
“杏红对我向来忠心体贴,又是个性子好的,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慕子染目光中泛着柔情,她抿唇慨叹,显然是由衷的替杏红感到高兴。
汀兰点了点头,歪着头想了想,开口道:
“想来能专心致意于自己喜好的领域,对于我们这些不能出宫的宫女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恩赐吧。”
她张了张口,又不觉顿住,眼底有些泪光隐隐,这些时日的相处,杏红于汀兰早已成了新妹妹一般的存在。
激动、欣慰、不舍、欢喜,种种情绪让汀兰有些无措,尽数化为感叹,继续道:
“从浣衣居终日劳苦到绛雪轩中侍奉茶水,再到博得个女官的头衔,她这一路,比起奴婢也是艰辛许多。”
慕子染侧过头,不解的挑起眉梢,疑惑道:
“何以杏红也不得离宫?”
提及这里,汀兰神色间都了几分怜悯,唏嘘道:
“小主不知,杏红乃是当年家乡水灾遗留下的孤儿,被一孤寡年迈的老妪收养才不至于饿死。
然则灾祸不断,奴婢听杏红说,几年之后连那老妪也因病过世,她几经转卖,才到了宫中,在浣衣局中做个苦差事的女吏。”
汀兰摇了摇头,握着手心道:“只怕是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家在何处,又如何离宫呢。”
慕子染听着这些颇为曲折的经历,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叹了声气,强扯出些许笑意,朝汀兰宽慰道:
“前事不提,相信以她的手艺,毕竟能大有所为,将国绣发扬光大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汀兰轻笑一声,正欲开口,只看到慕子染眼珠一转,便知她心中又不知生出了什么妙计,果不其然,慕子染掩唇低低嗤笑,倾过身子道:
“这个消息还是先瞒着杏红为好,待本主备一份贺礼,连同传下来的圣旨一道,也算是给她个出其不意的惊喜了。”
汀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赞同道:“便依着小主的,只怕那丫头要这般泼天的喜讯惊得晕过去,也未可知呢。”
二人所幸打定了主意,要一同戏耍杏红一番,越走越谈便越是轻快,及近绛雪轩时,汀兰才想起还有一事,旋即敛了神色,正经道:
“至于新换来的奴婢,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小主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慕子染不慌不乱,脑海中早已浮现出一人的身影,绛雪轩中倒也缺一个天真烂漫讨人欢心的小丫头,心想着,她便压低了声音,在汀兰耳边说出了个名字,而后抬起头,笑道:
“此人你看如何?”
“如论对小主的心意与品性,奴婢认为她定是最好的选择。”汀兰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个想到的人竟与慕子染不谋而合,然则往深处一向,却又犹豫起来,说:
“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还是奴婢先去问问为好,到底两处的差事也相差甚大。”
慕子染点了点头,眼见着绛雪轩便在前处,便让汀兰不必随自己回宫,径自往别路而去。自己则悠闲散漫的踱步于门前的青石子路。
抬眼望去,正如夏季所有的黄昏一样,被烈日炙烤整日后的天色显得憔悴昏倦,颓然而又令人心醉。
漫天红云宛如酒后微醺时刻的面庞,仅仅望一眼,都觉得异常烫手。
绛雪轩隐在树林阴翳后的青黑瓦顶,在黄昏的光线中,温柔而又矜持。
不似方才途径的碧瓦飞甍,亭台楼阁一般通体辉煌,使人不敢久视。
整日没有一丝风,石子路旁的柳树垂头哀丧,没有一点儿生气,也叫人压抑的喘不过气。
虽然身着最为轻薄的纱衣,却依旧难敌暑气,慕子染未走几步便以香汗淋漓,双颊泛出微红,手持罗扇轻拂也不曾缓解半点。
周遭空气蒸腾而上夹杂着绿荫的清新,一二声蝉鸣蛙噪,她微扬起面庞,深深呼了口气,喃喃道:
“这般盛暑,可怎生熬过去为好。”
赤日炎炎,火云如烧。因着此年较之往昔更加磨人。
用于消暑的冰块开销甚高又供不应求,也只得紧着高位的妃嫔,其余人等,便只得靠着几缕凉茵,一把宫扇,勉强度日。
宫中先后一连病倒了几位贵人答应,经太医查证,均是中了暑气。而楚越宸虽日日以冰块驱热,然则又万机需理,日日劳顿,渐也生出几分不适来。
原本三日后的看诊便提早了一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险些让慕子染筹谋等待已久的收网一刻尽数落空。
幸而白洛行于太医院也颇有些分量,又正逢人手紧缺之际,稍作安排调整,倒也继续由他替楚越宸问诊。
一场虚惊过后,辰时方过,待楚越宸退了早朝后,白洛行便带着药箱,并随侍的小太监一道往御书房行去。
通传之后,他垂眼躬身,穿过帷幔便往内殿行去,毕恭毕敬的行了个跪拜礼,朗声道:
“微臣白洛行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远远只听得楚越宸低沉而又冷峻的声音,伴随着奏章的翻动之声,与朱笔划过纸页的细微响动。
白洛行略略抬起头,还未张口,便听得门外又传来一声通传,尖声道:
“萧将军求见——”
他不由得心中一凛,眉头不着痕迹的蹙起,紧抿双唇,一贯温润雅逸的脸上出现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楚越宸并未抬眼,随意开口道:
“传。”
话音刚落,便见到一席绛紫蟒袍的萧衡步伐沉稳矫健的推门而入,依旧刀锋般凌厉的棱角,目光深邃,不夹杂许多情感。
带过的微风将两鬓乌发吹拂而起,他并未看白洛行一眼,行了个膝跪礼后,立于一旁,静静等候楚越宸批阅完手上的最后一本奏章。
时间分秒的而过,殿内虽门窗悉数打开,然而并不流动的空气依旧带不来丝毫凉意,鼓扇的宫女一下下交替挥动手中的宫扇。
但从楚越宸依旧蹙起的眉头以及额角滴下的汗珠来看,并未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