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的床幔下，一席天青色中衣之人依旧沉于安睡之后，面色浮白中也终于有了些许血色，双臂交叠于身前，三千乌发倾斜满床，宛如身处画中一般。
指尖微微一动，紧接着羽睫轻颤，于眼下投出一片阴翳，罥烟眉轻拢，慕子染缓缓睁开眸子，自窗外射来的光线令人极为不适，她眯起眼，抬起手臂遮挡着。
依稀只感到殿中另有一人立着，发出了些动静，在自己醒转后却又停了下来。
光晕中只能看到一黑色的剪影，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个时候醒来，错愕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慕子染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声音卡在嗓中，只能发出几个喑哑模糊的音调。沉沉的咳了几声后，才能说得出话，试探的问了句：
“汀兰，是你吗？”
满室寂静，余声回荡。
好像只有她一人在自言自语着，就连方才那抹人影也成了臆想中的存在，慕子染痛苦的揉了揉额角。
再度撑起身来，却忽然听到殿中传来了低沉的哭泣之声，在这暑热的夏日，露出股阴森凄冷，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激灵，她睁开眼眸，艰难的撑起身子往床角缩去。
却发现轻微的动作也扯得后颈一痛，唇齿见忍不住溢出低声沉吟来，脑中零碎的片段闪过，慕子染皱了皱眉，偏过脑袋，任凭怎么想，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哭泣声越来越大，她这才反映了过来，警惕的望着层层帷幔外，朦胧立着的身影，狐疑道：
“是谁？”
呜咽哭泣之声又大了些，那身影快步向自己跑来惊得慕子染捏紧了被角，帷幔被风吹起四散飘逸，她隐约觉得如此场景似乎在何处见过，细想之下竟是洁嫔孙氏命陨当夜。
如此一来，没了方才的晕沉，此刻的慕子染只觉得一颗心已随着越来越近的环佩叮铃之声，提到了嗓子眼。
极度紧张的气氛，让她连惊声呼救也全然忘记。
随着最后一层帷幔掀开，未及闭上眼，便看到一抹浅粉色的宫装女子扑跪在了床前，掩面啼哭。
抬起头来，目睹真容后，慕子染颓然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鬼魂，不过是岸芷罢了。
她满面泪痕，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与悲恸，此时已是哭的上接不接下气，泪珠子如断了线一般往地上流，口中呜呜咽咽的说着些什么，却含糊不清，慕子染蹙眉道：
“你且莫要哭了，在何处受了委屈慢慢道来，我自会替你做主……”
这一说，岸芷的哭声又大了几分，拼命摇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才能让声音清楚几分，开口道：
“小主……杏红，杏红她没了。”
空荡荡的殿上，便回荡盘旋这这句话。清晰的传入道慕子染的耳中，墨黑色的瞳孔乍然缩紧，倒映出岸芷耸动的肩，满面的泪珠。
才有血色的面容顷刻之间又褪成惨白，慕子染只觉得心底凉意渐起，脑中似有千万之蜜蜂嗡嗡作响，鼻尖有酸涩泛起。
膝行至窗边，抓住岸芷的肩膀，慕子染怔然的开口，声音确实轻飘飘的一缕，不可置信道：
“杏红她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她没了是什么意思！”
被剧烈的摇晃下，岸芷哭的断断续续，反握住慕子染的手，手心确实一片冰凉，有冷汗沁出。她口齿不清，抽泣道：
“方、方才有个小太监来报，说是在……在碧波庭旁的荷花池……”
“荷花池中什么！”慕子染声音陡然提高，面目狰狞的呵道。惊得岸芷一个激灵，咳嗽了几声后，颤声回答道：
“说在荷花池中发现了一宫女的尸体，正是杏红的，汀兰方才和沈夙已然往那边赶去……只留下奴婢一个，守着小主您……”
好不容易说出了个完整的句子，岸芷垂下头，又继续掩唇啼哭起来。
慕子染好像失了力一般松开了手，斜歪着脑袋，艰难的呼吸了几声，身形微微摇晃，眼中有水光泛起。
她一双秀眉动了动，仰起头，强忍着不让眼泪如今便掉落下来。
“小主，小主你要去何处！”
岸芷的叫喊声中，只见慕子染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爬下床去，失魂落魄的掀开重重纱幔，往屋外冲出。
不顾身后一同追出的岸芷如何说，她也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脑中一片空白。
红墙高耸，青石甬道望不着边际，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面带惊愕的看着形似疯癫的宠妃小主跌跌撞撞的跑过，慌忙屈膝行礼。
片刻之后，气喘吁吁满面泪痕的俏丽宫女慌忙的追赶着。待二人风一般逝过后，才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慕子染乌发未及挽起，全然如瀑布一般披散而下，随着跑动飞扬于风中。
一席天青色中衣，单薄又寡淡，映衬着苍白的面色，与宫中的贵气格格不入，却又悲戚中透出别样的秀美来。
碧波亭的路走过一次，便是十分熟悉，来到了那条小路前，望着不远处荷花池边围满的人群，慕子染却停住了步伐，好似坠着千斤重物，只得一步一顿，艰难的往那处迈去。
周遭蝉鸣之中，是灼人的暑热。然而在望到那一抹沾着绿藻的橙色衣裙后，慕子染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凉。
人群中传来凄凉的痛哭之声，声声入耳，格外熟悉。慕子染知道谁是这声音的主人，一直将她看做亲妹妹一般，这时候，岂能不肝肠摧断。
连绵起伏又催人泪下的哀哭却在一声高起后乍然断开，随即又是一阵躁动，不知是哪个宫女叫道：
“不好了，汀兰姑姑晕过去了，快来人呐……”
而后围着的纷纷掩着鼻子的众人便被推开成一条通路，沈夙抚着已然昏厥过去的汀兰正要往出走。
在看到静立许久，全无粉饰的慕子染后，却顿住了脚步，双唇微张，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不敢再看那一抹沉痛而震惊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