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抚着朝冠上垂下的东珠,微微眯眼,声音冷淡了几分:“额娘?皇上的额娘是仙去的柔太妃。”
皇后听的这话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知道自己无意中牵扯到了太后的心结恼恨不已,却还是强颜欢笑的朗声接到:
“养育之恩重于天,皇上和儿臣都尽心竭力的孝敬太后,不想旁的。”
太后这才神色稍霁,冷哼了一声,哂笑道:
“真是这样想便好了。”说罢转身走下城楼。
诸臣携家眷先于尚林苑中饮宴闲谈,稍作休整,是以宫妃可借此与家人一叙天伦,赵清商顾茗悠皆如是。慕子染看着她们脸上温馨的笑意,越发觉得自己形单影只起来。
“不知何时老爷夫人也能来看看小主呢。”岸芷看道慕子染的神情,也不免伤心道。
“正三品以上的京中官员才准许列席,以父亲大哥的资质,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慕子染摇摇头,想起家中惹人烦心的旧事,又觉得这样不见倒还好些。
岸芷凑在她身边,高深莫测的样子,捂着嘴低声道:“那可说不准,照小主现在受宠爱的程度,保不齐……”
话还没说完便被慕子染狠狠的将手按到嘴上,嗔道:“保不齐?再说下去保不齐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岸芷委屈的眨了眨眼。
见自己以局外人的身份处在这温馨和乐的氛围中,慕子染叹了声气,所幸提前离席去摘星楼排练,今夜的筹备,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她这般想着。
待夜幕降临,正是华灯初上时。
宫婢纷纷点燃烛蜡,六宫处处皆是明灯璀璨,恍若白昼。
太和殿内大摆宴宴。
殿内外梁枋上皆饰以和玺彩画,窗户四壁皆嵌菱花格纹,下雕云龙图纹再加鎏金铜叶缀之,足下皆以金砖铺地,更显出富丽堂皇。
殿前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正上方雕刻有蟠卧巨龙,龙头下探,口衔宝珠。
楚越宸头戴白玉冕旒端坐其上俯瞰席间,剑眉鹰目,刀刻一般的唇角紧抿,自成天子威仪。举杯朗声道:
“众位卿家不必拘礼,朕举杯祈愿大楚来年: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满座臣子宫妃皆执杯起身,齐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头戴朝冠,身着黄纱彩绣八团夔龙纹袍,端庄柔婉的模样坐于楚越宸一旁,保持着矜持典雅的笑意。
殿下宫妃命妇列于右侧,以德妃宁妃为首。左列靠近皇上的位置以此是阮景赵萧四家,服饰各异的外邦使臣则居于其后,刚与楚国订立合约的辽国世子耶律齐也在其中。
此次最受瞩目的扶桑国使臣与玉姬坐于末位,只噙着莫测的笑意,静静的等待。
太后缓缓扫过一圈,却发现属于慕子染和赵清商二人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顾茗悠身着红桦色如意云纹缎裳,梳着单环高髻,斜插色泽亮丽的卿云拥福簪。没了赵慕二人,显得她越发娇媚华贵起来,她正含笑抿着杯中美酒,神色微醺。
太后目光一沉,侧头问如意:“清商那孩子去哪了?”
如意皱眉摇了摇头。
席间众筹交错,酒过三巡后尖嘴猴腮的扶桑使臣带着玉姬几步上殿施了一礼,恭声道:“天威赫赫,适逢元朔佳节,臣携鄙国舞姬愿做舞以愉君上。”
楚越宸见那玉姬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别有几分异域风韵正跃跃欲试的模样,拊掌笑着应允道:“爱卿有心了。”
使臣再躬身,遂拍了拍手,只见烛光暗下,十八位娇美的舞姬高举水晶盘而入,丝竹声起,玉姬一跃而上盘中,踏着越乐点舞动旋转。
饶是羽昭仪这般自傲之人也忍不住赞道:
“手如拈花颤动,身形似风轻移。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容华哂笑一声,面色有藏不住的窃喜:“我看‘惠贵人’这个‘来者’是凶多吉少了。”
“才人这是盼望着我大楚输给蛮夷小邦了?”羽昭仪也不看她,冷声道。
到底挨着萧琼比自己位高几级,容华只能别过脸去,心中更加期待慕子染输的一败涂地,最好直接触怒龙颜贬为庶人,那样才合她的心意。
一曲舞罢,满座哗然。
楚越宸眼中浮起不易察觉的阴霾,看来这次比试落败的机会大些,却还是强颜赞道:“好!盘中起舞何其别出心裁,玉姬这扶桑第一舞姬,实至名归!”
使臣拱手道:“鄙国歌舞只能余兴,臣自知大楚歌舞精妙绝伦,还请皇上不吝赐教。”
楚越宸眯着眼,沉声道:“自然。”
说罢转向皇后。
皇后受意微微扬起下巴,端声道:“此次便由惠贵人代表楚国……”等了半晌也不见回应,皇后这才发觉慕子染不见了踪影,当即面色便有些难堪。
听到这个名字,萧衡的目光首次从美酒中抬了起来。
席间传来小声的议论,使臣脸上的笑意更深,自得的扬了扬眉毛。
“恕臣眼拙,只是这惠贵人不知在何处?”
皇后脸色铁青:“惠贵人与庄美人早已准备妥当。”殿外传来一女子声音,汀兰毫不畏惧,垂首缓步上殿。跪下行礼后高声道,“特请皇上娘娘与诸位大臣移步摘星楼。”
夏贵嫔冷哼一声:“小小贵人倒好大脸面,叫我们这么多人吹着夜风迁就于她?”
不待皇后发声,太后轻咳一声眯着眼睛:“哀家倒觉得酒足饭饱后颇有些昏沉,出去散步清清神也是好的。”
皇后眼睛一转,附和道:“太后英明,一句话便道破惠贵人的用心,出去走走既能醒神也能让使臣得管楚宫夜景,实在是一举两得。”
众人哪里敢驳了太后的面子,纷纷点头赞叹这位惠贵人体贴入微。
唯有萧衡沉默了半晌,不由失笑。先是菊宴上做出了别出心裁的回文诗,再是这次太和筵席的舞蹈,他竟对这位总不得一见的惠贵人生出了兴趣。
这样的想法令他大吃一惊,抚上微烫的脸颊,疼的起身,只觉得有些轻飘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