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剧目，哀家倒看不出了。”
太后疑惑的向楚越宸看去，楚越宸清朗的笑道：“这出《望云思亲》于昆剧中不大常见，是朕也特意命梨香苑赶着太后生辰赶出来的。”
“竟是特意为哀家排演。”太后颇有点惊讶，侧头看向楚越宸，银丝上簪着的五蝠金玉钗折射出耀目的光彩，她欣慰的点了点头：“皇儿有心了。”
“可是依据《二十四孝》中，望云思亲一章改编而出的？”皇后之下筷子问道，楚越宸颔首回道：
“不错，正如皇后所言。”
赵清商不喜这般无趣寡淡的唱腔，拽了拽慕子染的衣袖，轻声道：“你可知这究竟讲了什么故事？”
慕子染嗤笑一声，掩唇道：“好一个戏痴音痴，自此以后这名头可是不能再给你了。”
“这些枯燥乏陈，满口歌功颂德，全篇纲常伦理的书我是不看的。”
赵清商横了她一眼，托着腮望着台上声情并茂的名角儿，再观同座皆动情置身，她摇了摇头，继续道：“真真是半点也看不下去。”
慕子染压低声音倾过身子于赵清商耳边道：
“此篇讲述的是前朝宰相狄陇，自小家贫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来位至丞相，因其为官清廉，秉政以德，朝野上下都很尊敬他。
一朝远行边塞，登上太行山顶抬眼只见白云孤飞，顿然思即留于河阳的母亲，而怀情吟诗，望云怀念亲人的故事。”
“母慈子孝，倒是适合皇上次日献予太后。”
“是啊……好一个母慈子孝。”慕子染喃喃着坐直身体，怔怔望着台上出神。
想到楚越宸对生母柔妃的挂念，因万寿图与太后所生的嫌隙，再至对整个赵家若即若离的态度。
以致今日“险些”耽误吉时，便知其与太后的关系并非那般融洽。
太后有意不让自己有孕，扶持赵清商上位，亦可看出她明里暗里把持后庭以干涉前朝，皇上不可能不知晓。
那今日这出戏，究竟意在何处？
“朝夕思亲伤志神，登山望母泪流频;身居相国犹怀孝，不愧奉臣不愧民。”
饰演狄陇的小生吟过最后一句唱词，泪湿青衫，仰天长叹后缓缓退入台下。众人皆隐隐含着泪珠，宁妃以袖轻拭，感动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只可怜狄陇要与那孤寡的老母天各一方。”
皇后拍了拍宁妃的手，柔声宽慰道：
“严儿也是个极孝顺的，宁妃你的好日子且在后面。”
周燕绥听得这话乍然止了泪水，略有些不自然。慌忙垂下头掩饰这眸中的异样，嗫喏道：“嫔妾与严儿自当仰仗皇后娘娘关照。”
落下帷幕，楚越宸拊掌立起身子，凝眉叹道：
“好一个身居相国犹怀孝，不愧奉臣不愧民。倒让朕这个一朝天子惭愧难当了。”
太后微蹙着眉头，面上却依旧挂着欣慰而宽和的笑意，银丝在日光下微微泛出光泽，今日的粉饰下倒比往常少了几分老态。
“百善孝为先，皇上能这般想哀家很是欣慰。有皇上为万民表率，亦是我大楚之福泽啊。”
“母后也是这般想的？”楚越宸惊喜的望着太后，他的眼角稍稍扬起，轻抚着手上的扳指。
慕子染望见这幅模样，便已深知不论楚越宸图谋什么，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且心情极佳。
“古来圣贤所言，哀家自是深信不疑。”
楚越宸闻言，唤来一旁躬身立着的李德全。以眼神示意后，便见李德全自身后取来一方木盒，打开盒盖后竟是一道明黄的圣旨。
“皇上这是何意。”太后这才反映过来，心陡然沉下，微眯着眼睛仰头静静的望向楚越宸。这年轻而尽显从容老练的帝王，正背手笑对着自己。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喜形于色，需要依仗自己的孩童了。
“朕昨夜梦到朕的生母，先帝柔妃。”楚越宸淡然含笑的望着太后，毫无躲闪。
在座之人听闻皇上又一次于太后生辰提起柔妃皆是心中一紧，顿时鸦雀无声。
慕子染悄然抬眸打量，只见太后抿着唇，似笑非笑的端坐正位，垂下眼帘，仿佛皇上所指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哀家也很想念柔妃，不知她同皇上你说了些什么？”
“真的母妃在不止的哭泣，只道朕与公众所有人皆淡忘了她这个生母，各个显赫华贵，却无一人推恩于她。”
太后嗤嗤一笑，摇头道：“这倒与哀家记忆中的柔妃大相径庭，哀家记得，那是多么云淡风轻温柔如水的一个女子。”她说到这里是不由自主的望向慕子染。
“朕印象中的母后亦是这般。”楚越宸淡淡的说，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深意：“柳泉宫孤寂，年深岁久，人总是会变的。”
太后挑眉，抬眼回望向楚越宸，静静的等他继续开口。
“故而真思前想后，拟了道圣旨，追封先帝柔妃为孝柔懿仁皇后，移葬至凤陵。”
楚越宸一字一顿，而后温声笑道：“儿臣方才问母后的意思，亦赞同朕以孝治国，是以说到底，这也是母后与朕一道对柔妃的心意了。”
阮文君听到此言，笑意渐深。父亲打探的不错，凤陵有异，不曾想竟是皇上筹谋着此事，看来赵家当真是苟延残喘，大势将去。
慕子染瞳孔乍然收紧，忍不住于桌下紧紧捏住赵清商的手心才得以平静。
“皇上。”如意刚命奴婢盛着一种贺礼而来，正巧遇见了这一幕，面露难色，欠了欠身方要开口，却被太后抬手止住。
她一瞬间的冷意收敛后，又是那般慈祥的模样，说道：“柔妃倒是皇上生母，如今追封也是情理之中，想必哀家的这位好姐妹在天之灵，也得以宽慰了。”
寂静无息下，太后这席话便显得尤为突出。
慕子染紧抿双唇，不曾想到除了预计之内好戏之外，竟还有这样一出由皇上自己安排的好戏，更不曾想到，楚越宸竟选在这天给了太后这般大的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