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庄医卫处已经扩建好了三进大院,使用最便宜的夯土墙,涂上石灰倒显得有几分利落。
刘小慈接掌了医卫处后,第一把火就烧到张老头和柳至和两人身上,这两个接近疯魔的老头子正在跳脚。
张老头痛心疾首,“老头子的房间脏一点怎么了,至于降低老头子的预算么?”
“张爷爷您先消消气,容小慈慢慢说。”刘小慈笑嘻嘻地让老头子坐下,然后给他泡上一杯茶。
“减钱粮的不仅是咱们医卫处,除了那几个实验室之外都减。张爷爷可能还不知道,武器作坊除了直弓和长枪,其它的生产都停下了。”
张老头喷了一地茶水,“怎会如此?咱庄子内部都不用金银铜钱,只从外面进些茶盐布醋之类的,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哎呀,那些士绅大族开的作坊满汉江都是,庄子这两个月的收入只有以往的三成。明月庄的堡垒可以慢慢修,但外面的流民要先给很多钱粮,才能在山里自给自足。公中正组织大家往汉江边上迁移工坊,也要消耗钱粮……”
柳至和这位名医多年来收养孤寡、四处游历,见识远超张老头,“就是说进的少了很多,出的却增加了很多,是这个意思吧。那也不对,公中怎么撑下来的?”
“公中从小夫子掌权那日起便开始积攒钱粮,如今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小夫子把他的分成全部支借给公中。熊婶、雷婶和曽爷爷带头,庄子里大部分的作坊都在赔钱。根据张展郡和四眼仔的推算,铁器和防寒服的出货量要增加三倍,公中才能撑下去。”有些东西刘小慈也不懂,只能照本宣科。
张老头已经忘记了争钱粮的事情,急问道:“不说那些士绅都在抢咱们生意吗?炼铁、制衣……”
“他娘的,他们连阵亡寨兵家属的鞋帽生意也不放过?!”
柳至和也担心,“李响小子,哦不,庄主到底有什么后招扳回局面?小慈你快说说,只要你能讲个明白,我们两个老头子就按你说的来。”看穿了小慈的狡猾,急于知道答案的柳至和做出承诺。
“多谢师傅,还是师傅对我好。”小慈的两个酒窝很可爱,还要加上两颗小虎牙,“咱们庄主的岳父大人就要回来了,其它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张老头一下站了起来,“你是说刘老寨主有办法,对啊,老寨主早年是厢军出身,曾经的上官和属下应该还保留着几分交情,跟他们一起发财不是难事……”
柳至和轻呼口气,拉着呱噪的张老头离开。
盛夏到了,这两个老头要把自己的黑暗小屋打扫干净,以后要遵守卫生守则。此外还要引入武器作坊和李响实验室初步验证的公文图表和科学求证方法,即分析-假设-求证-试验-总结-分析的做事方法。
两个老头根本没想要难为刘小慈,更多的是过来发牢骚,毕竟长年躲在小黑屋做一些可怕的事情,难得出来一次,当然要找人唠叨。刘小慈也清楚,所以想了个花招,让两个老头子有台阶下。
刘小慈烧的第二把火就是拆分医卫处,等于是烧到了她自己头上。
刘小慈自己将在柳至和等大夫的教导下,主公大周传统医术;王晓晨继续跟着张老头练习刀术,整日里和尸体为伴;心思缜密的曽雯雯最辛苦,李响提出的成品药计划,即药丸药剂药粉的制备由她负责。
刘小慈烧的第三把火,也在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
说来可怜,小慈为了多在李响面前露脸,迫不及待地接过李想制定的时间控制、过期追责试行计划。从此刘小慈、王晓晨和曽雯雯,加上两个老头子,过上了连轴转的生活,这种严格控制时间的管理方法第一次登场,就让明月庄的庄民不寒而栗。
制度总要慢慢完善的嘛,刚开始是会“忙一点”,习惯就好了……
议事堂的大钟响起来,惊醒了嘴角带笑的刘小慈。
还没等她走出医卫处,悠长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和大钟的声音完美互补。从天空看明月庄,只见几道地基包围、一条小河拦断的建筑区内涌出大量的人,几群鸽子环绕着明月庄飞行。
火红的太阳仿佛点燃了庄民的激情,所有人都欢呼地跑向南门。
虽然不明白便宜岳父为何离去没几天便突然返回,但李响和所有的高层一起,也向南边走去。有意无意中,刘小慈走在李响右边,离得很近……
地面上的土粒微微震颤,南边山口出现了一条细线,然后快速伸展成一条黑带。又过了十息,“轰隆隆”的声音变成了泼洒豆子般密集的铁蹄踏地声响。
马上的骑士在大声吆喝,直直冲着南门而来,所有的马都有面帘和当胸甲,两百名骑士的红袍猎猎飘响。
李响几乎透不过气来,感觉呼吸都艰难了好多。看着秦钟、熊成武和杨建川三人面色惨白、手足无措的样子,李响第一次感受到骑兵对步兵的压制。
没有专门的训练、精良的装备、严酷的军法和高度的集体认同,在平原上的步兵面对骑兵,压根儿没法打!看着直直冲过来的骑兵,李响明白了便宜岳父的用意,这是要给自己一个深刻的印象啊!
张清平在北地见惯了万马奔腾的气势,基本没啥反应;杨营东见过的骡子比较多,咬着嘴唇,用血液让自己保持清醒;刘盛眯眼打量着这几百匹马,想找出自己最满意的一匹。
“咴咴咴~~~”最前面的五匹马在南门前人立而起,剩下的骑士自动分成两部分,朝着河边奔去。
李响喊过赵伯,“河里的水不能喝,告诉那些骑士,让他们派出几人跟着咱们的人去拿马料和白开水。对了,不要让他们乱走。”
李响又在浑身发抖、耳鸣不止的熊成武三人肩上拍了几下以示鼓励,“你们几个,去把守寨兵、新兵营和轮值青壮集合起来,把住各个要地,通知所有的女子留在室内。”
做完这一切,李响回到原地,腿终于不再发抖。
刘成栋刚走十几天,居然越发精神了,应是重新领兵的缘故。金红色的钢制鳞甲,再配上金红的钢盔和火红的披风,如果不是脸上的刀疤和刺青破坏形象,便和天神下凡一般无二。
刘成栋停下马匹,看到除少数几个或跑或晕外,其他人都好好地站在原地,满意地点点头。
边上不请自来的张天垒发现,明月庄这群山包子面对冲来的骑兵,居然没有彻底崩溃,心中大惊。张天垒觉得自己小看了刘成栋,居然把庄民调教的这么厉害?!他哪能想到,这里面还有李响的一半功劳呢?
李响上前八步,大声喊道:“敢问岳父大人,可曾大胜?”
“无敌,无战。”
“可有伤病?”
“睡得好,吃得香,无痛无病。”刘成栋拍了拍肚皮,庄民哈哈大笑,刘盛的胡子都扬了起来。
“接风,洗尘,下马!”
雷成的夫人和甄老实的夫人上前。一个捧住刘成栋的披风好让刘成栋下马,另一个解下刘成栋的披风,托住拂尘轻轻地扫着。
紧接着,刘元和熊大春也被接风洗尘。最后是过来做客的张天垒和张万里的孙子张永年,明月庄用客礼接待了他们。
刘成栋摸了摸刘素素的头,然后在李响、李梦空、曽木匠和张老头等人的簇拥下通过庄门。吩咐李响把张天垒和两百多骑士招待好,刘成栋回到自己的宅子休息一阵,然后出来见客。
刘成栋在南阳接过那两千多厢军之后,直接被那支厢军的糜烂程度吓着了。老弱病残将近一半,武器军械也“遗失”大半,只有独立编制的骑兵还有三百匹马。
虞大人传来消息,让刘成栋抓紧时间整肃军队,朝廷很快要对方腊用兵。于是刘成栋带着骑兵队赶回明月庄,要抽调更多寨兵和武器到厢军撑场面,同时也让厢军的军官看一下明月庄的富庶,方便刘成栋彻底掌控军队。
日落月升,刘成栋换了常服出来,在议事堂招待张天垒和几位下属,李想和几位高层作陪。
那两百多位骑士,由熊成文、杨建川和秦钟等人作陪。李响不敢大意,暗中下令庄子戒严,刘成栋居然没反对,估计也是放心不过那些人的素质。
明月饭庄的肉丸子、酱骨头、红烧肉、烤鱼和糖醋排骨等硬菜如水般端上来,张天垒等人大呼过瘾。酒酣耳热后,张天垒突然发难,“刘兄的庄子果然不凡,庄丁青壮人人手执军械,实在是叹为观止啊。”
刘成栋当然不是好相与的,直接互揭伤疤,“哪里哪里,当年张兄的寨子才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官军一连两次进攻都大败而回,老刘实在是佩服万分。这北地的流民越来越多,庄丁练武也是自保而已。”
张天垒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恼,他本就是做给上官看的,他能肯定此次过来的南阳厢军将领中有上面的眼线。
大周的文官就喜欢武将之间狗咬狗,然后他们风度翩翩地上去调停,如果武将之间一片融洽,他们反而不放心。
刘成栋也很肯定,跟随自己过来的几位下属里面,肯定有李相或者虞大人的探子。所以今天下午他名义上是在休息,实际上是在和李响布置明月庄的防务,尤其是要把大量的弓弩铠甲藏好。
大操场上一片热闹,两百多名骑士和一百多名义上的庄丁实际上的哥老营士兵,在一起大吃大喝。明月集的杂耍搏戏班子被请了过来,看得一群糙汉如痴如醉。
一个不易察觉的小角落,两个骑士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借着出恭到处看了看,没啥可怀疑的地方,就是有三个地方守卫太严。每个豪强都有秘密,这倒不算反常,要是哪里都防卫得很紧才有问题。”一个手长脚大的汉子道,说话的同时把酒碗放到嘴边,别人看见还以为他在喝酒。
“这些庄丁大多是新嫩,但很不好惹,都是敢拼命的种。相爷请下旨意,让咱们皇城司的人仔细查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一个身材中等的老军,边啃酱骨头边说。
“不管怎么样,没有问题最好,咱们把差事办完就行了。”
“这是正理。娘的,汴京的米价越来越贵,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上面却还让咱们东跑西跑地卖命。”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位新招安的刘将军真是讲究人,这两个月的军饷都发了六成,加上皇城司那头给的……刚够糊口啊……”
七天之后,李纲和虞允文接到了皇城司的密函,再和参与明月集生意的士绅官员提供的情报仔细比对,刘成栋彻底坐实了一个胸无大志的豪强身份。于是李纲、虞允文和刚刚还相的赵鼎,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