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禹阳城三十里的一处驿站,白色的旌旗在风中飘动,旗下站了一个人,一匹马。
人穿的是守卫的服装,蹬着一双官靴。马是一匹通体黑色的高头大马,黝黑的色泽在日光下一圈一圈的地闪着光。士兵已经在日头下站了两刻钟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南方的地平线。
忽然,他终于看到地平线处翻起一阵尘土。尘土慢慢扩散,现出一匹飞驰的骏马,马上的人似乎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摇摇欲坠,但还是坚定地朝着禹阳的方向奔来。
士兵马上来了精神,局促不安地走来走去。马蹄声越来越近,那极富节奏感的声音极大地震动着士兵的心。它拼着一口气,终于到达了驿站。士兵向驿站里吹了个响哨,跑出几个人,同他一起利落地把来人从马上扶下来。士兵从来人背上解下包裹,背到自己身上,跨上骏马,开始马不停蹄地向禹阳城的方向奔去。
这是加急信件,从殷恒与伏海国的边界传来。
徐陵搂着拂尘,揣着边关的加急信件,急匆匆地跑向宣室殿。他的步子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大殿中除了这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皇上!皇上!”徐陵的声音在宣室殿内回荡,并没有人回应他。徐陵又匆匆从殿内跑出去,向殿门口向守殿的小太监问道:“皇上呢?”
“今天就没见往宣室殿来过,兴许是在燕青宫。”
“又去燕青宫。”徐陵无奈地皱眉。燕青宫是丽妃娘娘生前所居的寝宫,皇上往常半年都不曾踏入,但自从丽妃娘娘死后,皇上总是往燕青宫跑。
宣室殿案头的奏章已经积了好高,皇帝却没有半分心思处理它们,只挑几本重要的留下,其余都交给陆丞相处理。丽妃是陆丞相的长女,长女刚去,做父亲的却还不得不留在宫中,处理皇上不爱管的烂摊子。
皇上早有交待万事皆可找陆丞相,严禁旁人踏入燕青宫。但眼下这件事,徐陵非得进去告诉皇上不可。
徐陵来到燕青宫,无视宫外守卫的警告,直接闯了进去。“皇上,皇上,老奴有要事禀报!”
燕青宫内四处飘着青纱,徐陵闯入,一阵微风刮进来,青色的纱帐微微浮动。透过纱帐,一位男子的身影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他站在燕青宫的正中央,目光看向殿内饮酒用的对席。听到徐陵的声音,他并没有转过身。他陷入了一阵迷茫的沉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越来越喜欢站在这里,回想之前的种种时光。
从四年前将丽妃迎入宫中,一晃眼居然已经物是人非了。
徐陵跪在地上,等待着皇上发话,可是那个背影却那么沉默。
“皇上……”徐陵又叫了一声。
“什么事?”皇帝终于出声。这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好像很久都没有开口的人发出的第一个声音一样。
徐陵得到应允,连忙迫不及待地将事情说了出来:“回禀皇上。边关报急。贺兰殷岳集结了戍边八万将士,还勾结了伏海国的一支大概六万人的军队,正向禹阳的方向打过来。士兵来报时,贺兰殷岳的军队已经攻破了虎栏关,算上士兵在路上花费的三天时间,他很可能已经过甘州了!”
这样的事情并不能使面前的人急躁,他只是笑了一声,笑声在寂寥的燕青宫里显得格外孤凄。“他还真的打过来了。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惜叛国,勾结伏海。”
徐陵已经看不下去皇上的淡定:“皇上,您……您可得想个办法啊!贺兰殷岳本就不按常理办事,万一他要是发起疯来,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徐陵,”皇帝终于转过身,俯视着地上跪着的徐陵,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觉得朕有什么办法呢?他临走时,看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那个人,却在朕的羽翼下,被野兽咬得支离破碎。呵呵,你说,徐陵,朕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他的笑声回荡在燕青宫,不断在宫墙上反弹,刺激着徐陵的耳膜,徐陵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皇上,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燕青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皇帝叹了口气:“迎战。贺兰殷岳的兵,一定会打胜仗的,不是吗?等他过关斩将到达禹阳时,抛去他折损的兵力。用朕的两万禁军和一万黑甲卫对他的十万大军。”
“三万对十万……皇上!不从其它地方调兵吗?”徐陵一听就急了,他隐隐感觉到皇上可能是期待这场战争的。
皇帝已经不耐烦这场谈话,摆了摆手:“能调多少就调多少吧。去办吧”
他心里清楚,此刻能在短时间内调到禹阳的兵只有三万,而其它州郡路途遥远,就算浩荡声势地把兵力调集过来,舟车劳顿,也一定会受到折损。贺兰殷岳的八万戍边士兵有一半是号称虎狼之师的贺兰军的旧部,还有两万是在伏海与殷恒两国交界处挣扎生存的胡骨矛的军队,生存能力和战斗能力极强。一场血战在即。
“是!”徐陵听到皇上的话,终于笑了出来。只要皇帝肯打,兵就一定能够调过来。
徐陵心底清清楚楚,这一仗无论如何也不能输。输了这一仗,这四年的一切努力,包括许多人的一生,就全完了!一定!一定不能输!
徐陵一路小跑向宫外,驶向宫外的马车早已在晨辉门等着了。
晨辉门是皇宫的东门,他没有从正门出去,深夜急出皇宫,不知会被多少双眼睛盯住。
等到徐陵钻进了马车之后,车夫问道:“徐总管,咱们去哪?”
去哪?徐陵哆嗦着嘴唇,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说道:“去马行街裴府。”
“是。”车夫将鞭子向光滑的马背上一挥,随即勒紧马嚼口,两匹马受到刺激向前冲了出去,晨辉门只留下一阵渐远的马蹄声。
他要去找裴文玑,他虽然是紫金光禄大夫行御史大夫,但是皇上总是暗地将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处理,这件事也不例外。裴文玑一定会保护皇上,因为只有皇上对他宠信,他才可能平安富贵。一旦皇上倒了,那么他这些年为皇上得罪过的那些人,包括陆丞相,一定不会放过他。
徐陵没有找陆丞相,陆丞相虽然为皇上即位立下了不朽之功,可是他一直为宫变时死了那么多人而自责,从此为国为民尽心尽责。陆丞相看重的是大局和黎民苍生,而不只是护着皇上。徐陵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所以在这个重要的关头,他贪生怕死的本性促使他驾着马车向裴文玑的府上驰去。
马车很快就到了裴府,徐陵亮出宫牌,裴府的管家连忙跪下叩头。徐陵不耐地挥手:“快起来,裴大人在吗?”
“回大人,老爷刚去了陆府,并不在府上。”
徐陵两眉一横,裴文玑与陆七季是宿敌,怎么会去陆府?他来不及细想,既然裴文玑在陆府,那么就去找陆七季吧。“去陆府。”
“是。”车夫应声后扭转马头,向着城南巷的丞相府奔去。
“裴大人今日造访府上,不知有何事?”陆夜蕾向池中丢着鱼食,镇定自若,似乎刚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裴文玑看着她,若有所思,淡淡一笑:“微臣奉娘娘的口谕,这才赶来丞相府。我素与丞相不合,并不会轻易造访府上。娘娘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裴大人已经忘了曾经答应过本宫什么了。”陆夜蕾的眼神变得幽怨,若有若无地看向裴文玑。“本宫该如何才能让大人想起曾经在崇武台对本宫说过的话呢?”
裴文玑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娘娘真是言重了,微臣岂敢忘记娘娘与微臣说过的每一句话。只是微臣与娘娘说过什么,确实有点不记得了。”裴文玑的眼睛像豹子一般,陆夜蕾在他眼中似乎是一待捕的猎物。
陆夜蕾已经有些沉不住气,她将手中的鱼食全部甩到小溪中,声音也变得清冷。“大人,本宫为大人除去了最想除去的人,怎么如今大人却翻脸不认人呢?”
“静妃娘娘,您铲除的不过是您最嫌碍眼的人,而我,想要的不过是扳倒您的父亲,与丽妃又有何干系呢?”美人骤变的脸色让裴文玑感到厌烦,他不再看她。
“你!”陆夜蕾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裴文玑曾说过一定愿祝自己一臂之力,可是现在竟然说这种混话。丞相府人杂,陆夜蕾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努力使声音变得平静:“裴文玑,你不要过河拆桥。丽妃总是在政见上与你相左,皇上之所以会宠信你,不就是为了牵制丽妃?现在,我帮你除去了丽妃,你难道不应该兑现你的承诺吗?”
“娘娘,”裴文玑的目光变得很深邃,让人看不透。他定定地看着陆夜蕾,一步一步走来。他的目光那么坚定,让陆夜蕾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我和丽妃相左不过是因政见之故。我虽然出身寒微,却也懂得君君臣臣之礼。丽妃和皇上都是我作为贤臣要辅佐的对象,我与丽妃又何谈深仇大恨?在我前进的道路上,唯一对我造成阻碍的,就是你的父亲,陆七季。娘娘手段如此狠毒,竟然诛杀了亲姐,也因此让皇上对陆家心怀愧疚,对我虽然加封散官,实际却心存芥蒂。因为娘娘的愚蠢,才让事情变成了今天这副局面。我怎么可能因为你做了这样一件错事而力挺你做皇后呢?”(未完待续)